他只得一隻過夜袋,順手扔在一角。
鄧維楠擺擺手走了。
女同事卓喜蘭走進來,垂涎欲滴的樣子:「那是誰?」
「我表叔。」振星嘻嘻笑。
「真的還是假的?」卓喜蘭不肯走了,「真的話介紹給我,我正少個男朋友。」
「人家不過前來歇腳,三兩天就走。」
「回何處?」卓小姐是真感興趣。
「有沒有聽過上海?」
「家母原藉正是上海。」
「可是她在卑詩省出生對不對。」
「振星,叫他們到我家吃飯,」卓小姐停一停,「不過,你先看見他,你先。」
作風洋派,把鄧小生當大菜格子上的一道好吃果子。
稍後鄧維楠來的時候,她正忙著招呼人客。
「有人仰慕你。」
鄧維楠問:「誰?」
振星指一指。
小鄧一看背影,就知道是個土生女,笑笑,立刻拉著振星離開銀行。
土生孩子的眉稍眼角,身體語言都與洋童無異,像科幻小說中被外星人靈魂侵佔了的地球人,軀殼仍屬黃人,實際不是那回事。
鄧維楠也是土生,卻不喜外國女孩子,也不喜像外國女孩的土生女。
剛才那位小姐整個上身伏在櫃檯上招呼客人,腰肢欽擺,小鄧不欣賞這一款豪放。
此刻振星問他:「你明天就要走的吧。」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猜到,你設法壓縮行程,前來見我。」
「振星。你氣色真好。」
振星微笑,「但是胭脂太多,笑臉太假,打扮太俗可是。」
「你好像在一夜之問長大。」
「我是個大人了,我的銀行戶口裡有七百多加幣節蓄呢。」
「嘩,真是一項成就,」鄧維楠笑,「我們去慶祝。」
「你請客?」振星眼神充滿盼望。
「當然。」
「啊我愛你鄧維楠,我要吃龍蝦牛柳,還要喝香檳。」
可憐的周振星,此刻瞭解什麼叫做自給自足。
飯桌上鄧君笑問:「多久回家一次?」
「每個星期六,次次吃陽春麵。」
「某君沒來看你?」
振星不允透露消息,正如她不會對著王沛中談起鄧維楠一樣。
沒有,這幾個月振星都沒見過王沛中,說得滑稽點,還沒到五月婚期,他們的感情已經淡得只剩一個影子,幸虧沒結婚。
振星拾起頭,「吃完飯我帶你去看修女。」
「你不怕令尊令堂問起我是誰?」
「他們已經慣受刺激,不再在乎我的所作所為。」
「呵那我放心了。」
振星帶小鄧到公路車站。
小鄧還次意外可大了,「什麼,沒有麥塞底斯跑車?」
「腳踏車都沒有。」梔星沒好氣。
「天,你在清水浦都有辦法弄到一輛破小貨車。」
「這是溫哥華,生活艱苦,無彎可轉。」
「真想不到,」鄧維楠上了公路車還一直笑。「真超乎想像。」
振星悻悻然。
鄧維楠吻她的手背,「你真的長大了。」
到了山上,下車,還得走一段路,幸虧振星一下班已換上球鞋,才不致太過吃力。
嬋新來開門。,見是鄧維楠,大喜過望,連忙介紹父母給他認識,二人歡聚,立刻談起孤兒院情況來。
振星幫母親做咖啡招待客人。
紀月瓊閒閒問:「新男友?」
振星笞:「老朋友」
紀月瓊這時才說,「你好像真的抱定心思要做獨立女性了。」
「做成功也沒有獎,光是勃拉一條街便上萬多名職業婦女。」
「打算一直做下去?」
「是,除非有了孩子……那起碼將是十年後的事了。」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
「是,我願意付出代價體驗。」
紀月瓊笑,「你已欠我個多月房租。」
「這是你的支票。」振星似知道母親會追討欠租。
「在外凡事小心。」
振星微笑,「媽,我上幼稚因那日你好似也是那樣說。」
紀月瓊緩緩坐下來,喝口咖啡,「振星,科學家堅持物質不滅,可是,這二十多年光景,都流逝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是否仍在無邊無涯的宇宙某一角落呢。」 .
振星一怔,沒想到母親會發此奇想。
「別誤會我,我並不是想恢復青春,只是,時問怎麼會這樣無色無相呢,會不會被壓縮了藏在某個倉庫?」 .
振星吃一驚,「那個倉庫,豈非無限大。」
紀月瓊笑「我想了好幾十年都想不通。」
「嘩,試想想,如果可以開啟億萬年來良辰美景的儲藏庫!」
紀月瓊笑,「自古至今的良戾美景是極少的。」
「什麼比較多?」
「奈何天。」 .
「什麼天?」這周振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新鮮的詞兒。
她母親重複:「奈何天傷懷日寂寞時。」
振星感動了,神情黯然。
這時周舜昆探頭進來,「喂,咖啡都涼了,母女在談些什麼?」
振星轉過頭去,「美景良辰奈何天。」
嬋新笑,「妹妹同母親有說不完的話題,真叫人羨慕。」
鄧維楠加一句:「似兩姐妹一樣。」
好話誰不愛聽,紀月瓊登時眉開眼笑,「外頭坐外頭坐。」
嬋新拄著枴杖,緩緩走出客廳。
鄧維楠悄悄問振星:「修女的脊椎沒問題吧?」
「正做物理治療,放心,醫學昌明,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好讓她心安理得在父親身邊休養一個時期。」
鄧維楠所愛的正是周振星這份樂觀。
說也奇怪,人成長之後,愛一個人,不再愛他的五官皮相,而是愛他無形無相的氣質。
嬋新胖了,面色白皙,精神奕奕,她表示在家耽久了,那樣舒服,恐怕走不出去。
這樣的評語當然難不倒振星,立刻答:「那就不要走好了。」
鄧維楠看著振星,咪咪嘴笑,像是說,你呢,你自己又離家出走,振星便調皮拋一個眼色過去,我,我怎麼一樣。
兩個年輕人眉來眼去,盡落在紀月瓊眼中。
這樣活潑,還有什麼希望,真正的愛情是沉重的負擔,當事人患得思失,很知道是場劫數,那裡還俏皮得起來。
做母親的輕輕歎口氣。
再談幾句他倆就告辭了。
紀月瓊慷慨借出座駕。
鄧維楠歡呼一聲,第一個上車坐好。
周振星白他一眼,「虛榮。」她不屑地教訓他。
紀月瓊笑著頷首,「聽聽現在是誰說這個話。」
鄧維楠聳聳肩,「不要緊,人同此心,誰不貪圖享受,月黑風高,誰愛站在山頭等公路車。」
車子隨即駛走。
周舜昆說:「奇怪,振星的男伴倒是一個勝一個。」
紀月瓊白丈夫一眼:「有什麼好納罕的,我女兒夠可愛,多人愛,不行嗎。」
周舜昆像所有丈夫一樣,立刻必恭必敬地肅立,嘴裡說:「是是是是是。」
周振星把鄧維楠請到家中休息。
小鄧一進門探測過情況便奇問:「你與人合住?」
「減輕負擔嘛。」
他問,「同誰住?」
「今日你見過的那位卓小姐。」
「啊她,」小鄧一怔,「它呀,是她,振星,你可否讓出睡房,我覺得睡客廳不安全。」
振星一直笑,笑出眼淚來。
不過她願意讓客人睡得舒服些。
那天晚上,鄧維楠倒在週二小姐的繡榻上,撥了好幾個電話,又做了一會筆記,實在眼睏,打算休息,剛預備熄燈,抬頭一看,只覺道閨房井井有條,沒有一件多餘的傢俱,也沒有異香異氣。
是,周振星回來以後,發覺原來一件行李已足夠應付日常生活,其餘統是多餘累贅的身外物,不要也罷,人生觀大變,再也不崇拜物質矣。
周振星拉開沙發床,一躺下去就不顧動,她一向貪歡貪睡,為著這兩樣事,一切均可拋,本想與鄧維楠敘敘舊,一起歎息幾聲,感慨數句,可是眼皮直掛下來,她已墮入夢鄉。
卓小姐很遲才回來,立刻鑽進房問,故一幢小小公寓雖然睡了三個年輕人,卻一點聲響也無。
早上振星聞到咖啡香一躍而起。
卓喜蘭問:「昨夜你有客人?」
「噯,上海來的稀客,他人呢?」
卓喜蘭笑,「已經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
「啊。」振星嗒然。
「會不會是昨日我見過那個留鬍髭的英俊小生?」
振星把被褥搬回自己房間,只見人影已緲。
茶几上留著一隻白信封,小振星拆開,裡邊有張便條:「振星,青山白水,後會有期,永遠懷念你的鄧維楠。」
振星不語,咦,信殼裡遺有物件,是什麼?一張寶麗萊小照,相中人是鄧維楠、小王陽、王淑姑及張貴洪,齊齊咧開嘴笑。
振星喜出望外,把照片看了又看,愛不釋手。
卓喜蘭探頭進來,「再不出門要還到了。」
「今天我有車,載你;一程。」
卓喜蘭同振星說:「我想參加今年華埠小姐選舉。」
振星看她一眼笑曰,「呵.必入三甲。」
「振星,你陪我一起競選好不好?」
振星笑了,「我志不在此。」
「玩玩而已。」
振星搖搖頭,「天下沒有玩耍遊戲,若非全身投入,必定敗下陣來。」
「你說得對,得到第一名,可回香港再作全球華埠小姐競選,必有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