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真正的自由,一個人必需要非常富有。宜室忘記這是誰說的至理名言。
有人在木板屏風上敲兩下。
宜室抬起頭,是上司莊安妮。.宜室連忙站起來,她對上級一向尊敬,希望有一日,地升上去之後,下屬也給她同樣待遇。
莊安妮坐在她對面,「你要移民?」
宜室一怔,路透社傳消息還自歎弗如,這麼快!
她賠笑,「在考慮中。」
「做得那麼好,熱辣辣地忽然說走,真捨得我們?」
宜室逮住這個好機會,打蛇隨棍上,應道:「我們不過是牛工一份,哪裡找不到,安妮你就不一樣了,眼看快升助理署長,炙手可熱,離得開才怪。」
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肉麻,幾時練成這一套皮笑肉不笑的吹拍功夫?
但是莊安妮卻深覺滿意,仰起頭笑,「宜室,要走的時候早點通知我,我好叫大老闆派人才下來。」站起來離去。
湯宜室吁出一口氣。
這時屏風後面傳來一陣冷笑聲。
宜室知道那是芳鄰賈姬,剛才的對白一定讓此女聽得清清楚楚,那蹄子的脾氣猶如一塊爆炭,怎麼忍得住。。宜室於是轉過頭去,笑說:「還不速速現形?」
賈姬過來,斜斜往屏風一靠,身上一會香奈兒的味道全部顯出來。;宜室搖搖頭,「雖然算得是高薪仕女,這樣子一擲萬金地置行頭,還不是白做,再說,更好的優差都有人事傾軋與工作死結,要我把血汗錢全部穿在身上,我才不幹。」
賈姬只是冷笑,「聽聽,倒先教訓起我來了。」
「不是嗎?」宜室理直氣壯。,賈姬壓低聲音,「告訴你,莊安妮一家的申請表,早已送進某大國領事館,她同你做戲呢,你就糊里糊塗的與她客串。」
宜室呆住,「為什麼要這樣鬼鬼祟祟?」
「習慣了,莊安妮連吃一碗麵都要聲東擊西,調虎高山。」
宜室笑,「但是三十六著,走才是上著。」
賈姬看著她,過一會兒歎口氣,「方纔你也說得對,每年肯少穿幾套衣裳,就不必看千奇百怪的臉色了。」
宜室說:「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天長地久,躲在家又幹什麼?我們出身同上代不一樣,哪裡天天找親友搓衛生麻將去,況且好不容易讀到大學畢業,對社會也有點責任。」
「真佩服你,嫁了教授,語氣也像教授。」
兩人都笑了。
「幾時走?」
「十劃都沒有一撇呢。」
「都這麼說,可是逐漸一步步進行,不出一年,都收拾包裹勞師遠征去矣。」
「你贊不贊成?」
「移民個案,同婚姻個案一樣,宗宗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我呢?」
「你?」賈姬凝視宜室,如相士研究面相,然後慢條斯理的說:「你會寂寞。」
「去你的。」
這時鄰座的電話鈴狂響起來,賈姬回座,結束該次談話。
這麼大的事,徵求別人意見,也屬枉然,唯一可以商量的,也不過是忠實伴侶李尚知。
幸虧有他共進退,宜室一點也不慌張。
她提早三十分鐘下班,取了有關表格,才打道回府。
宜家已經坐在露台上喝威士忌加冰。
一瓶皇家敬禮已經給他喝得差不多。
宜室很多時候都羨慕宜家那一份豪邁,她好像從來不為任何事擔心。
宜室放下公事包,「什麼都辦妥了?」
「款子都已經電匯出去。」宜家伸個懶腰。
瑟瑟走過,宜室一手將她拉在懷內,瑟瑟咭咭的笑。
「可以過你的理想生活了。」
宜家問:「你知道我的理想生活是什麼?」
「願聞其詳。」
「在你們隔壁租一個房子,什麼都不做,天天同小琴與瑟瑟玩玩玩玩玩,玩得累了,過去睡覺,第二天又再來玩,三頓飯在你們家吃,你們反正雇著兩個傭人,沒有我也要開飯。」
瑟瑟聽了樂不可支,伏在阿姨懷中。
宜室說:「她們也要長大的,她們也會結婚。」
宜家卻不氣餒,「待她們養了女兒,我繼續同她們的女兒玩,我不回去了,葬在這裡,由她們帶著子孫來掃墓。」
「神經病。」
宜家歎口氣,「但是,我已經訂下後天的飛機票。」、瑟瑟緊緊抱住阿姨的腰,以示不捨得。
「這個城市實在太過喧嘩。」宜家說。
「你看這是什麼?宜室取出表格,「我也想追尋恬靜。」
宜家一看,「唉呀,你是認真的。」
「嗯,由我作申請人。」
「這件事你還是想清楚點好。」
「人人都有此心,跟大隊走總不會錯到哪裡去。」
宜家說:「成千上萬的旅鼠操往懸崖跳海也是跟大隊走。」
「聽聽這張烏鴉嘴。」宜室不悅。
「姐,我不是說你,你同姐夫當然絕對有資格。」
「當地政府批准的話,就是有資格。不是人人喜歡把荷包翻轉給公眾欣賞。」宜室激動起來。
「你怎麼了,聊天而已。」
「你不支持我。」
宜家啼笑皆非,「李尚知已將你寵壞。」
氣氛有點僵。
過一會宜室想起來問:「昨天你在路口碰見誰?」
宜家看著姐姐,「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你今天怎麼搞的,快說。」
「英世保。」
「誰?」
「看,受刺激了。」
宜室的確有點震盪,「真是他?」
「不錯是他。」
宜室鎮定下來,「他在本市?」
「這些年第一次回來探親,遊子終于思家了。」
「你們——有沒有說起我?」
「我怎麼敢。」
宜室急急說:「現在恐怕沒事了吧,多年過去了,大家都不再年輕衝動。」
「那更無理由提起你。」
「他好嗎?」
「仍然英俊得要命。」宜家說得有點感慨。
「尚知也長得不壞呀。」對宜室連忙幫著丈夫。
「兩個人是不同型的,你應當比誰都清楚。」
「我沒有後悔。」
「你不必多心,你的選擇是明智的。」
宜室安心,「他現在幹什麼?」
「你一直不知道?他被家長送出去,轉了校,繼續讀建築,現在溫哥華掛牌,在亞瑟愛歷遜的行裡辦公。」
宜家把一張卡片遞給宜室。
宜室向:「他到這附近來幹什麼?」
「探朋友。」
「這麼巧。」
「昨天晚上的飛機已經回去了。」
宜室忽然訕笑,「再碰見我也不會認得,這些日子,忙著為李家賣命,弄得蓬頭垢面,哪裡還有當年的樣子,一成都不剩。」
宜家見她發牢騷,不便搭腔,站起來說:「姐,我走了。」
「不在這裡吃晚飯嗎?」
宜室送宜家出去,門口站著李尚知。
宜家說:「明天我會來陪小琴出去買跳舞裙子。」
尚知埋怨,「叫阿姨寵壞之後日後索性跟阿姨生活。」言若有憾,心實喜之。
宜家笑著道別。
那一個傍晚,宜室仍然沒跟尚知商討大事。
她問他:「你記不記得有一個人叫英世保?」
他的頭埋在書桌的文件裡,「什麼?」
男人最奇怪,結婚五年以後,在家會患間歇性聾耳症,在外頭聽覺卻不受影響,仍然十分靈敏。
宜室莞爾,憑什麼李尚知會是例外呢,這是通病。
她不再說什麼。
隔了足足十分鐘,尚知才抬起頭來,問她:「剛才你叫我?」
宜室聽見傭人開門,丟下丈夫,跑出去查看。
「小琴,你到哪裡去了?」
小琴放下書包,「有一位同學退學移民,我們合夥送她。」。宜室笑,「小朋友也流行搞餞行,後生可畏,她去哪裡?」
「美國新澤西,」小琴說:「家裡在她念小一的時候就申請,現在都初一了。」
「她高興嗎?」
「當然,把新家的照片給我們看,好大的一幢洋房,背後一個湖,養著天鵝。」
「同學家裡幹什麼?」
「開製衣廠。」
第二章
宜室歎口氣,生意生意,即使開一檔小小雜貨鋪,照樣做得家潤屋肥。最慘是一班白領,再高薪都不管用,稅金高,開銷大,到頭來很難有積蓄。
小琴講下去:「她那間新學校不用穿校服。」很是羨慕。
宜室說:「叫爸爸出來吃飯吧。」
尚知一邊看文件一邊坐下,就如此心不在焉的吃完一頓飯,奇跡是他的胃一點事都沒有。
工作是這樣的忙,恐怕只有待退休之後,方能手拉手到公園散步。
宜室看看自己的手,屆時,不知手指還能不能屈曲,手心是不是柔軟。
時間飛得太快,很多時候,又走得太慢。
適才聽宜家提到英世保三個字,宜室只覺恍如隔世。
彷彿沒有一世紀也有九十年了,忽然之間他又自時光隧道回來,驀然現身。
宜室沒有睡好。
一清早她起床做紅茶喝。
她喜歡用川寧檸檬香味的茶包,不加糖,一點點牛奶。
最近小琴人小鬼大,也學著這麼喝,她父親說她不怕味澀,她竟然答:「我怕胖。」
宜室想到這裡莞爾。
女兒竟這麼大了。
「這麼早?」
宜室轉身,看到睡眼惺忪的尚知。
「請坐。」
尚知沖咖啡,「你一對我客氣,就是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