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爪哇系統?」
「是,我想微軟公司已經頭痛。」
「窗口算複雜,我花了十多小時已懂應用,最可怕的電子遊戲機,手冊如一本字典厚,八十小時之後我仍然每戰每敗。」
若非自口袋掏出遊戲機扔到牆角。
春池知道若非想說的不是這些。
「我還以為你還未起床,原來已經開完會返來。」
話還沒說完,李健文來了。
他捧著一大籃水果,「有一位客人送給我,我一個人哪裡吃得完,願與芳鄰分享。」
他們真好,每次都帶食物給春池。
李健文坐下,「與那位人客說起,中國人真有趣,光是看我們給外國取的名字就知心思:阿美利堅叫美國,英格蘭叫英國,美麗、英氣勃勃,都是溢美之辭,法蘭西叫法國,德意志叫德國,都十分端莊,自己,叫中國。」
春池微笑。
終於,李健文也說到題上去:「春池,你那英俊的客人是誰?」
春池不想多事,「他已有密友。」
她的兩位芳鄰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來。
春池拍拍手說:「沒事了吧,我還有工作要趕。」
他們識趣地告辭。
嗯,一雙會笑的眼睛,屬於一個甫見面便叫她媽媽的年輕人,他千里來尋找失散的母親。
呵,世事竟如此複雜。
當年,那個年輕的母親,曾經住在這個單位。
下午,春池出外買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插在水晶瓶,想一想,把瓶子捧到窗台放好。
她輕輕道:「你也曾經倚在窗戶看風景吧,無論你身在何處,請接受這一番心意。」
窗外景觀已完全更改,密密森森高樓大廈如碑林般擋在面前,猶如一座弧形屏風,根本看不到海港。
再過一年半載,纜車徑也不再存在,將改建為另一座毫無性格的豪宅。
但今日,百合花仍然芬芳。
傍晚,春池到醫院去轉了一趟,回來時,在梯間碰見若非。
「咦,沒出去?」
若非捧著一大疊書,春池定睛一看,書名叫《聯合國簡介》、《兒童安全理事會政綱》……
春池沒好氣,這人可真不會浪費時間。
若非有點尷尬,「我知道是你先看見他。」
春池沒好氣,「對不起,我對此人並無非分之想,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
春池笑,「你放心,不必顧忌。」
「春池,你真大方可愛,換了是別人,不愛也爭,愛也爭,不管三七廿一爭到手再說,沒用,至多擱一旁。」
春池啼笑皆非,「有那樣無聊的人?」
「滿街都是。」
「誰會那樣驚人地荒廢時間精力,對,說來聽聽你研究有何心得。」
「在聯合國辦公,不算高薪。」
春池笑,「你是求才,還是求財?」
「我沒想過歸宿問題,最重要是人物精采。」
春池哼一聲,「我們的歸宿,當然是我們自己,衣食住行全部自理,即使將來退休養老,也絕不求親靠友。」
若非稱讚:「好志氣,」
「你怎麼看?」
「我渴望戀愛,或是戀愛的感覺,若為著一層樓,一架跑車而放棄戀愛,多麼可惜,不如自己動手解決生活問題,那麼,喜歡愛誰便愛誰。」
春池笑著點頭,「如此慷慨陳詞,可見你收入甚豐。」
「彼此彼此。」
若非喜歡漂亮的男生。
「你呢,春池,說說你的理想對象。」
「一個令我笑的人。」
「在都會中,找財主更加容易。」若非同情春池。
「是,」春池承認:「都會中至多名與利,其它一切,都非常難能可貴。」
若非說:「可是許多人仍然擔心會得少了這兩樣。」
「我有事要做,遲些再與你激辯。」
若非看著她,「我將打電話給吳乙新。」
春池答:「儘管去馬。」
她拱手:「承讓承讓。」
春池不由得嗤一聲笑出來。
第二天早上,她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日報。
副刊上有兩個女性撰寫的雜文專欄,取向非常有趣,一個三日兩頭堅持女性必須由男人供養,另一個不時表態她堅決不會照顧男性。
只是讀者又看得出二人根本沒有對象,不知擔心什麼,所有憧憬及憂慮均屬鏡花水月,非常淒惶。
春池翻到另一頁。
有一格小小啟示:「尋人:請於七○年間居住纜車徑一號租客與港報電子信箱聯絡。」
一看就知道由吳乙新刊登。
措辭十分含蓄,春池認為他做得很好。
電話來了,「對不起,用了你們的地址。」
「沒有關係,況且我不是業主。」
「約好若非一起今晚吃飯,希望你也來。」
春池一怔,林女行動真還敏捷,不知怎地,她拒絕了,「今晚要超時工作。」
「我明日北上,約三天後返來,屆時再聯絡。」
「一路順風。」
醫院有一棘手個案正在等她。
一名十歲男童意外失明,無論如何不接受事實,令人心碎。
他並沒有大吵大鬧,只是不停問為什麼,最令春池身心疲累的便是這種病人。
下班回到家中,忽然想聽母親的聲音。
「你說一抵達便與我聯絡,難道飛機一飛整個月,剛剛到嗎?」
春池只是陪笑,母親真有一套,不慍不火。
「我很好很忙,不必牽掛,這裡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比老家一年還多,十分精采。」
「你們都那樣說,我卻想念你幼時,在家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唉!現在我與你爸終於盼望到多年憧憬的靜寂。」
春池忽然淚盈於睫。
「丘伯母送了一隻金毛尋回幼犬給我們。」
春池精神一振,「那多好。」
「是!家裡多些生氣。」
「媽媽,假期我會回來看你。」
「小心門戶,注意健康,慎交朋友。」
「是是是。」
春池倒在床上。
還沒來得及自省,卻聽見門鈴響。
仍然只有春池在家,她到樓下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精神奕奕的中年女子,短髮、套裝,雙目充滿智能神色。
春池客氣地問:「你找誰?」
她反問:「是你登報找七○年纜車徑住客?」
「不,不是我,是一個朋友,你是老房客之一?」
是她?不,不像,春池直覺十分靈異,這位女士不似受過嚴重創傷。
果然,她說:「我的好朋友在這裡住過。」
「呵,大家都是為朋友。」
「我叫鍾惠顏,是本市港報的副總編輯。」
「哦!」春池答:「我是港報忠實讀者。」
鍾女士歎口氣,「滄海桑田,現在我明白變遷是怎應一回事了。」
春池急不及待,「請上樓詳談。」
「我想見當事人。」
「他往上海公幹去了,三天後回來。」
「他尋誰?」
「生母。」
鍾女士哎呀一聲,「我一看到廣告就猜想是他,你可知道他生母姓名?」
「余心一。」
「果然是找心一。」
春池興奮到極點,「請通知他母親前來相會。」
「她移居舊金山,我已與她失去聯絡。」
春池失望地跌坐沙發裡。
鍾女士抬起頭說:「當年有兩個年輕女子住這裡,一個是心一,另一個叫卓羚。」
「卓羚,這名字好熟。」
「她是北美洲唯一華裔著名美術設計師。」
「嘩!她在這裡住過?」
「是!卓羚與我尚有聯絡,只是各有各忙,已經不復當年無話不說。」
「告訴我。」春池急不及待,「余心一近況如何?」
「她早已再婚,生活豐足。」
春池鬆口氣,聽她沒有淪落,真是好消息。
鍾女士也問:「尋找生母的年輕人,他是否一個好青年?」
「絕對一表人才,兼有高尚職業。」
鍾女士也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她自手提包中取出幾張合照給春池看。
相中人秀麗端莊,這時看,又不大像連春池了。
她輕輕說:「像三姊妹似,你們是第一代經濟與精神都獨立的職業女性吧。」
「不!」鍾女士笑,「在我們之前,還有更能幹的女性。」
「當事人一回來請他立即與港報聯絡。」
「讓我把照片用打印機複製一份。」
鍾女士說:「我幫你。」
她坐到計算機面前一看,「咦,你仍用窗口?」
春池笑,「應該換爪哇?」
「正是。」
照片複印出來,春池小心收好。
鍾女士告辭。
春池一直送她到門口,依依不捨。
她問:「對港報有意見嗎?」
春池不假思索,「俗世清流,有誠有信。」
鍾惠顏眉開眼笑,「謝謝,謝謝。」
她走了,春池沉靜不來。
她試把吳乙新的身世圖片拼湊起來。
已略有頭緒,他生母在舊金山,今日信息發達,尋人比從前容易。
春池納罕,他們見面又該說些什麼?
她的世界還容得下他嗎?抑或,母子可維持朋友般關係,而他的生父,又扮演什麼樣角色,他此刻身在問處,為啥無人關心?
春池下樓去找,若非看到她門口釘著一張便條:「有事外游,稿件絕無拖欠,回來實時聯絡。」
春池訝異,這人去了什麼地方?
她順道打開信箱,取出帳單,還有若非留言。
「春池,我臨時決定隨乙新到上海一行,做他嚮導,三日即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