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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亦舒

  童保俊笑,「我認識你。」世貞不語,身上關係越擔越多了,宇貞怎麼可以瞎七搭八接受陌生人的饋贈。從前,他對阮祝捷,也是同樣的慷慨吧。

  第六章

  「別擔心,只當是我給小孩的見面禮好了。」世貞靜靜地坐下來,「無功不受祿。」他攤攤手,「你付出的時間與精神,都是我珍惜的。」她看著他。

  「告訴我,你有什麼心事。」世貞輕輕反問:「你不知道箇中原因?」「你不說,我怎麼猜?」「我為將來擔心。」「願聞其詳。」

  「都會那麼小,我在你麾下討生活,人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再隔一些日子,我哪裡都不用去。」童保俊點點頭,胸有成竹,正是只怕王世貞不開口,「你放心,經濟上我可以照顧你。」他一定也善待過阮祝捷。當下世貞笑道:「那我就無後顧之憂了。」

  「明早你到公司來,我會有安排。」世貞吁出一口氣。

  「你還有其他要求嗎?」「有是有的,不便啟齒。」

  「說來聽聽,也許我做得到,也許無能為力。」

  「有時真希望家母仍然在主,可以與她閒話家常。」童保俊聽了,鬆一口氣,「這……非人力可及。」他走了。

  世貞站起來,發覺襯衫被冷汗濕透,貼在背後。

  如此你虞我詐,要耍到幾時去?

  她到浴室,開蓮蓬頭淋浴,自頂至踵霧氣騰騰地洗了很久。

  宇貞打電話來,興奮地在另一頭說個不休,感激得不得了,又艷羨妹妹有這樣好的伴侶。

  一邊講一邊笑,世貞不搭腔,宇貞的聲音像是自太陽系另一端傳來,距離遙遠。

  「你要好好抓緊這個人,」就差沒加一句「從此吃用不愁」。

  「他們家一定喜歡孩子吧,」越講越不堪,「你要動動腦筋。」世貞忍無可忍,「時間不早,我明天還有事。」第二天,回到公司,世貞翻閱辦公桌上報紙,看到一段相當顯著的結婚啟事。

  「王子恩與阮慶芳二人情投意合,決定於九月二十日舉行婚禮,特此通告親友。」

  世貞微笑。

  真恭喜他,他現在什麼都有了,那樣的聰明人,自然事事懂得珍惜。

  世貞立刻喚人發出賀電給他。

  童保俊推門進來,「世貞,律師等你。」當著公證人,他把若干股票撥到王世貞名下,看她簽字。

  世貞估計過數目,那是一般中等白領階級十年的收入不止,若果好好運用,說不定就從此起家。

  律師走了,童保俊給她忠告:「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有這筆資產,人心已變,提防人家眼見心謀。」世貞看著他,到底還是童保俊,對她始終有一絲真心,如今世上,還有誰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已經開口問他要錢,她在他面前,尊嚴蕩然無存。

  自尊與其一寸一寸賣給社會,不如一筆過賣給童氏。

  「現在,我們可以說話了。」世貞嫣然一笑,「你想說什麼?」

  「你最近見過舊同事王子恩?」

  「是,你有無看到今日的英文報?子恩與阮氏木材的千金結婚了。」童保俊說:「這個人詭計多端,你要提防,沒事不必聯絡。」

  「以後也不方便見面,人家已有家庭。」

  「真有辦法,阮氏在南洋頗有名聲。」

  「舊同事那麼能幹,與有榮焉。」童保俊應了一聲。

  世貞凝視他,輪到她問:「你有話同我說嗎?」誰知他並不打算向她透露關於另一位阮小姐的事,他只是說:「十點鐘那個會,你去主持吧。」還不是時機。

  世貞立刻與助手閉上門讀會議記錄,一邊命人而來報告來龍去脈,以及尋找資料。

  那是一批化妝品盒子,胭脂水粉的包裝最要緊,連宣傳費在內是成本的百份之九十五,如果做不到對方要求,最好知難而退。「都沒有賺頭。」

  「最好是做瓦通紙盒子,薄利多銷。」世貞勸道:「也要做一兩件招牌貨,有行家發難,便拿出去塞住他們的嘴,以免人家揶揄童氏光會做瓦通紙盒。」助手們笑了。

  正在忙,世貞的靈魂彷彿出了竅,剎那間丟到千里之外,她看到了那只熟悉的白鸚鵡正抖動羽冠歡迎她。世貞露出笑容。「王小姐,王小姐。」

  「啊。」世貞回過神來。

  「客人已經來了。」世貞卻覺得疲倦,世上生涯催人老,她的心思已去到童式輝的香格里拉。

  會議結束後她向童保俊說:「我要回去了,那邊也有事等我。」

  「我陪你。」「你走得開嗎?」

  「如果你想我陪你,你不會說這樣的話。」世貞心虛她笑。

  他忽然發難,「告訴我,世貞,你可是不再愛我。」世貞駭笑,「可是,事先我必須要愛過你,才能不再愛你。」他大吃一驚,「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世貞不肯承認,當然更不能否認,「光天白日,怎麼問起這種艱澀的問題來。」童保俊卻進一步追究,秘書已經敲門進來。救了世貞,她離開辦公室。

  她渴望見到童式輝,躺在繩床上,仰看藍天白雲,四肢百骸都放鬆,肌膚舒服得似被氣泡吻遍全身……年輕之際沉淪一下日後才有回憶。

  像童保俊,到五十歲時有人問起:「你做過什麼」,答案不外是「我做成一百單生意」,可憐。世貞的心已經飛出去。

  剎那間阮祝捷的教訓不算得什麼,她是她,我是我,世貞想,各人際遇有異,不可同日而言。理智同她說什麼已經無關重要。她在車中咪著眼,心有迷癢癢感覺,世貞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惜她沒有機會與阮祝捷詳談,否則阮會告訴她,麻醉劑的癮初上,就會有那種特殊的反應,是按捺不住不安的渴望,但又不完全痛苦。

  世貞最危險的地方是她不知道自己處境有多危險,正像當年的阮祝捷一樣。

  身後還有路的時候,她忘記縮手。

  到了家,管理員迎上來,「王小姐,有人托你暫時照顧這個。」他提出一隻籠子,世貞一看,「哎呀。」正是那只白鸚鵡。

  她笑著問:「那位先生呢?」

  「他說稍後同你聯絡。」世貞如獲至寶,小心翼翼提著籠子上樓去。

  她把鸚鵡放出來。

  它抖動翅膀示意,不知怎地,世貞似明白它的心思,「你可是疲倦,來,到書房來憩一覺。」聽說吸食麻醉劑的人,精神份外敏感,聽覺嗅覺甚至視覺,均有過人之處。

  門鈴響,世貞去應門。

  陌生人站門口,「王小姐,我替你送這個來。」是一隻水晶瓶子,載著琥珀色的酒。世貞身不由主地接過那只瓶子,道謝,關上門。

  她斟出酒,鸚鵡飛過來琢飲。她把一小杯酒一乾而盡。

  液體尚在喉頭打轉,世貞己知道這是可以治癒她浮躁不安的仙丹。

  一口嚥下,她立時三刻恢復平靜,心頭有幼兒般單純的喜悅,輕輕坐下,閉目養神。鸚鵡飛到她肩膀停下。世貞臉上泛起笑容。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終於變得耳聰目明瞭,她甚至可以聽見腳步聲漸漸接近大門。

  果然,她聽到輕輕敲門聲。噫,他派人來接她。

  門一打開,司機問她:「王小姐準備好沒有。」她愉快地點點頭。

  「那麼,王小姐,請隨我來。」她一聲不響跟著司機出去。

  她上了車,熟悉的街景一一在車窗後退,世貞對時間空間已不大計較,也失去清晰的觀念,只覺世上一切都是愉快的,並無不可忍耐的事。

  車子來到海邊,碼頭上一隻隻白色遊艇泊岸接載乘客,司機陪世貞走下梯級。

  世貞看到一隻中型遊艇駛過來,一看船名,不禁大喜,船叫輕風。

  碰巧一陣輕風吹來,世貞舒暢到極點,水手伸手來接,她躍上甲板。

  有人自船艙出來,是童式輝。

  「式輝,你好。」童式輝穿著白衣白褲,精神奕奕,他握住世貞的手。

  船駛走了。世貞躺甲板上看藍天白雲。

  她長長太息一聲,閉上眼睛,有這樣舒服的日子過,還幹嗎要上岸。

  童保俊一直瞞著她,不讓她接觸童式輝,是一種私心。

  她在甲板上睡著。

  醒來的時候,已經曬得一身金棕,她覺得口渴,取起身邊的冰茶喝一大口,咦,冰塊還未融,忽然想起,這一定是有人時刻來更換才真。

  童式輝在什麼地方?

  熱狗自船艙走出來,在她腳下打轉,世貞信步走到船的下一格。

  這個時候她已經清醒,不過心境仍然額外平靜。

  船艙有兩間寢室,佈置一如酒店房間,她推開其中一扇門,沒有人。

  「式輝。」她叫。熱狗走到另一間房門口嗚咽。

  世貞有所警惕,她推開那道門,發覺童式輝裸體倒臥地上。

  那情況並不可怕,他臉色祥和,宛如躺在甲板上曬太陽一般。

  世貞走近,知道不妥,她叫他,不見反應,摸他脖子,觸手冰冷,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取過毯子蓋著他,跑上甲板大聲喚人,水手立刻把船往回駛,那一小時,對世貞來說,比一百年都長。救護車與童保俊都在岸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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