蹤段福棋?」
驀然聽到這個名字,於展航嚇一跳,發呆,半晌,才低下頭。
「這就是我們最擔心的事,車禍至今,已經多年,你若不願忘記,就不
能開始新生活。」
展航不出聲。
「再不約束自己,很容易成為怪人。」
「誰告訴你關於我家車禍。」
「身為你家會計師,自然對你們有點瞭解,別忘記我還是你非正式監護
人。」
展航歎口氣,用手捧住頭。
施少華把啤酒杯子遞給他。
展航喝一大口,清涼苦澀的啤酒彷彿安慰了他。
「有什麼心事,不妨對我說,我很會保守秘密。」
展航抬起頭,看牢天花板。「我忍不住想多看她一眼,像是希望看到她雙手滴出鮮血來。」
施少華搖搖頭。「那是一宗意外。」
「為什麼挑中我父親?」
「他不幸在該處該時出現。」
展航苦澀地說:「我日日思念亡父。」
侍者過來替他們斟滿啤酒。
「或者,到別的國家去讀書可以有幫助?」
「我要陪伴母親。」
「她很適應新生活,你不必替她擔心。」
「我不願再跑來跑去,這裡有我的朋友。」
說到這裡,忽然有一個人走過來,靜靜把手搭在施少華的肩膀上。
展航抬頭,電光石火之間,他明白了。
施少華立刻介紹。「這是我夥伴張宇成。」
那姓張的年輕人與他一般高的身段,斯文有禮,說不出的清秀儒雅。
呵,於展翹完全表錯了情。
展航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並非幸災樂禍,而是無奈。
上天總喜歡開玩笑。
張宇成輕輕說:「你就是於展航,少華提起過多次:功課上佳,個性特別。」
兩人的聲音都非常低,可是又清晰可聞,大嗓門比起他們,應當自慚形
穢。
單獨看,一點蛛絲馬跡也無,兩人坐一起,卻又立時三刻知道他倆身份
關係。
展航說:「多謝你的忠告,我明白了。」
「不要再去段宅。」
展航頷首。
「我送你回家。」
「我有腳踏車。」
「那是在公園裡做運動用的車,不適宜在鬧市街道中行駛。」
展航笑笑。「你們都那樣說。」
他倆送他回家,張宇成很客氣地讓展航坐在前座,不知怎地,展航老覺
得有人在他脖子後呵氣,忍不住側頭一看,但那不是張宇成,他坐在三呎以
外的地方,倒似一條無形狗,伸長舌頭,在他背後喘氣。
展航感到說不出的怪異,下車時如釋重負。
那輛大吉普車剛開走,展翹就自屋內追出來。
她氣急敗壞。「那是施少華嗎,為什麼不叫我?」
「為什麼要叫你?」
展翹又答不上來。
「你有話要說?」
展翹愣愣地看著弟弟。
「有空同唐東雄及謝慶弧他們一起玩,他們才適合你。」
展航往屋裡走,展翹追上來。「你是什麼意思?」
「施氏已有親密伴侶。」
「又不是已婚。」
「我真怕你說已婚也無所謂。」
「喂,你是家裡最小的一個,請別狐假虎威。」
「於展翹,因為你太幼稚。」
於太太正準備外出,聽到他倆提高聲音,便說:「別爭吵。」
展航看著母親。「你有約會?」
「我去學社交舞。」她開門出去。
有人駕著一輛歐洲車來接她。
姊弟倆忘記爭執。
「那是誰?」
展航不出聲,心中無限悲哀。
出賣,先是出賣追究權換取賠償金,再出賣遺孀身份去尋歡作樂。
父親就這樣被遺忘得一乾二淨。
終有一日,連於展航都不再記得他。
「那人是誰?」
展航不去理姊姊。
「母親都快要做祖母了,她還同誰約會?」
展航把自己關在房內。
他在窗前等母親回來。
十一點多,有車子駛進私家路,熄了引擎及燈,一直停著不動。
展航光火,一時也不管做得對不對,順手取過強力手電筒便打開大門走
到那輛車子旁。
他把電筒對著車窗射進去。
車門立刻打開,他母親下車來,那輛車子隨即駛走。
母親瞪著他。「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以前怕你太小不懂得,現在你應當明
白,我雖然是你的母親,也有個名字,叫做周容藻,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
人。」
說到這裡,淚流滿面,搶過展航手中的手電筒,摔個稀爛。
展航忽然內疚。「對不起,對不起。」他亦落下淚來。
「活著的人總得活下去,你要是存心與我作對,我也沒有辦法。」
她跑回房裡。
展翹出來問:「什麼事?」她憎恨地看著弟弟。「都是你,同我吵完又與
母親吵,永無寧日,我希望你考慮離家出走。」
展航不出聲。
第二天放學後,他向玉枝訴苦。「真想一個人到歐洲去,直到這可怕的青春期過後才再度出現。」
他把頭靠在玉枝肩膀上,玉枝看他一眼,輕輕把他推開。
「歐洲那麼大,你去哪個國家?」
「法國南部。」
「你的法語倒是尚可。」
「到那種小小葡萄園寄居,閒來作畫。」
「對,十六歲半就退隱江湖,可是,由誰負擔你約生活費用?」
「真掃興。」
玉枝大笑。
展航看著她,「你是世上對我最殘酷的人。」
玉枝答:「對你最好才真。」
「你最瞭解我。」
玉枝嗤一聲笑,「剛相反,我根本不知你想什麼?」
「我真想離家出走。」
「我教你…買只帳篷,搭在後園,試試在那裡住三天,使可知道離家滋味,如果吃得消,不妨走得更遠一點。一
展航氣餒。
「急什麼,最終都要走,誰會在父母家中過一輩子,畢了業,找間公寓搬出去,海闊天空。」
「你打算那樣做?」
「自然。」
「然後才結婚?」
玉枝答:「我沒想過結婚,總得先做出點成績來再說。」
「你與展翹想法不同。」
「人各有志。」
展航不語。
「失戀情緒最終會過去,別擔心。」
「每個人都彷彿知道這件事。」
「你並沒有刻意隱瞞。」
展航別過頭去。
「想念她?」
展航搖搖頭。
玉枝意外,「你心裡明明牽記一個人,不是她,又是誰。」
展航不能回答。
他偷偷回到段宅,趁沒有人,到後園探望,只見密密都是花樹,石凳上有吃剩的果子,猛一抬頭,嚇一跳,誰,誰在張望正在四處張望的人?
樹叢中有一張雪白的尖面孔,於展航走近,忐忑不安,「你——」輕輕撥開樹葉,才發覺那是一尊精緻的大理石像,被花樹擋住身子,才誤會是真人。
石像捧著一隻水壺,壺嘴裡是噴泉,水聲淙淙,流人小小荷花池中。
展航非常失望,不過同時,他也鬆了口氣。
這時,屋內傳來犬吠,他不得不迅速撤退。
在暮色中,他似一隻鹿般逸去。
回到家中,母親同他說:「有位張先生找你。」
展航一怔。
張宇成與展翹在書房裡看畫,談得十分高興。
她當然不明白張宇成與施少華之間的關係。
展航剛想進書房去,他母親取過手袋開門。
那輛車子又來接她。
母親沒有抬頭看他,側身而過。
他忍不住丟下一句。「玩得高興點。」
周女士笑笑。「我曉得。」
她彷彿完全度過了哀傷期。
展航回到書房,看到張宇成與展翹正在下棋。
他說:「展翹真是百搭。」
張宇成把棋子一推。「展航,你回來了。」
「來,展翹,我替你介紹。」
展翹說:「我們已經認識。」
展航覺得這是攤牌最好機會。「這位張先生是施少華的好朋友。」
展翹看著弟弟,頓感狐疑。
展航歎口氣。「施少華與張先生是合夥人。」
展翹終於明白,她忽然結巴地說:「我還有些事要做……」急急退出書房。
展航看著她的背影。
然後,他緩緩轉過頭來。「你找我?」
「路過,來探訪你。」
「有什麼事嗎?」
「我與少華已經拆伙。」
「那多可惜。」
「是,已經八年關係。」
展航覺得不便多說,只得頷首。
這時,張宇成向前走一步。
於展航連忙退後一步,他低聲說:「施少華純是我家的會計師。」
張宇成張嘴,他分明有話要說,終於,又覺得不必多說,因為於展航的
身體語言已表露一切:他像一隻渾身毛豎起來的貓。
張仍然不願立刻告辭,雙目十分貪戀,留在於展航臉上。
雖然在自己家裡,展航都覺得有點可怕。
終於,張宇成說:「很高興認識你。」
於展航立刻出去開門給他離去。
他馬上找到葉慧根律師。
「葉姊,你還是推薦另一位會計師給我家的好。」
葉慧根沉吟。「我會盡快辦妥。」
展航說:「這次,需要個美女。」
「我知道:大眼睛、瓜子臉、細腰,可是這樣?」
於展航不出聲。
葉慧根吁出一口氣。「我會好好物色人選。」
「葉姊,近況如何?」
「下個月結婚。」
「我們都沒收到帖子。」展航大為意外。
「最討厭這些:籌辦經年請一千二百客人盛大慶祝結果七個月後離婚。」
「恭喜你。」
「代我問候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