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回鄉去了。」
「這保姆照顧你很久?」
「小時候就在我身邊。」
少群找到立錚,「你在幹什麼?」
「我在想,我從未見這樣滅絕人性的一家人。」
「立錚,除出胡智敏,她無辜無知。」
「你找我什麼事?」
「胡家有一名老保姆,案發後一直沒有出現過,去找一找她。」
「嘩,無名無姓一個老太太,人海茫茫,怎樣去找?」
「用你的眼睛。」
講得真對。
掛上電話,管家便來敲門,「蘇小姐,太太找你。」
胡夫人鐵青面孔,郭日光站在她身後冷笑。
胡夫人冷冷說:「蘇小姐,請你馬上離職。」
少群一怔。
郭日光嗤一聲,他要是屬蛇,真是象形:細長脖子、細長身段,說話發出絲絲聲,似條鐵線蛇,他指著少群:「你與黃立錚是一夥人,與警方合作,專門麻煩胡家諸人。」
少群不出聲。
胡夫人怒說:「本來我以為警方會努力追緝兇手,才在他們示意下僱用保鏢,誰知效果剛剛相反,蘇小姐,你可以走了。」
少群默不作聲,收拾簡單雜物離去。
胡智敏不捨得她,拉住她衣角,不讓她走,少群握住她手。
余進和剛剛進來,「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胡智敏流淚說:「進和,媽媽叫蘇小姐走。」
余進和說:「我送你出去。」
少群正想與他談談,便登上他的車,胡智敏依戀地朝她揮手。
余進和說:「智敏到我家來生活也是好事。」
少群同意。
「至少,我不會逼她做一個正常的人,我接受她的缺憾。」
少群小心聆聽。
「我愛她嗎?我會小心呵護她,她會快樂嗎,也不會比一般所謂名媛更不快樂。」
「她知道你同思敏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貞忠並非我的強項。」
「你們這票人為了錢什麼都肯做。」
卻不料他全盤承認:「你說得對,要不然,怎麼會有錢?你要是覺得人格、自尊、時間、友誼、愛情、良知……統統比金錢重要,你不會有錢。」
少群說:「可憐你。」
「彼此彼此,」余進和說:「我何嘗不是非常同情你,一輩子打牛工,沒穿過好的吃過好的。」
少群為之氣結。
回到偵探社,她鬆一口氣,倒在舊絲絨沙發上。
立錚點頭說:「一定是郭日光從中破壞,他是一隻豺狼。」
「不,」少群說:「他只是一隻大黑鼠。」
「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要退出他們的隊伍吧。」
「你是個傻子,以你聰敏才智,輕易得到名利,並且把他們玩弄股掌之上。」
「你太看好我了少群,在胡宅有什麼收穫?」
「那裡由胡太太掌權,胡氏只管賺錢,立錚,那名保姆有無下落?」
「我去找過小赫。」
「呵,那個年輕人。」
「我介紹他到律政署任司機,他告訴我,保姆叫顧玉嫦,在胡家做了十多年。」
「呵,那是什麼都看到聽到的最佳證人。」
「她被解雇後回到自置物業退休。」
「看樣子胡家待她不薄。」
「立錚,我們還在等什麼,還不快去拜訪這名保姆。」
她們依著地址找到近郊村屋,敲門,屋裡沒有人。
過去一點的空地上有人架起桌椅打露天麻將。
立錚與少群會心微笑。
這樣會享受,由此可知,快樂與財勢沒有什麼直接關係。
她倆走近,發覺四個麻將搭子年齡相仿,約六十出頭,但精力充沛,並且樂天知命,不住嘻哈大笑。
立錚揚聲:「請問有沒有一位顧玉嫦女士?」
「阿嫦,找你。」
那老阿嫦訝異,「找我何事?」
「找你重新出山。」大家笑著回應。
阿嫦擺手,「我賺夠了不想再操勞,帶孩子責任重大。」
少群笑問:「可否說幾句話?」真是知足常樂,有幾個人會說自己已經賺夠。
其它的搭子反對:「怎麼可以,我們正搓牌。」
立錚馬上賠笑,「這樣好了,我來替顧女士,贏了是她,輸的算我。」
阿嫦疑惑,「什麼事找我?」
「請到這邊來詳談。」
老阿嫦離開牌桌,黃立錚大律師坐下去,如魚得水,洗起牌來,姿勢純熟,叫蘇少群另眼相看。
第六章
少群把阿嫦拉到另一角落坐下。
「請問,你可是胡思敏的保姆?」
阿嫦十分坦白。「是。我照顧她們兩姐妹十六年,」她垂頭,「思敏的事,真叫人傷心。」
「你到胡家的時候,思敏出生沒有?」
「思敏是嬰兒。」
「智敏呢?」
「智敏十五歲,是弱智兒。」
「思敏為什麼叛逆?」
阿嫦上下打量少群,「你是誰?你打聽什麼?」
「我是一名私家偵探,想瞭解案情,我叫蘇少群。」
老阿嫦說:「我知道的就是那麼多,我是一個下人,我不理東家私事。」
「我想替思敏雪怨。」
阿嫦顯得悲切,但仍然堅持,「我什麼都不知道。」
少群又輕輕問:「思敏一直是個壞孩子嗎?」
「不,不,她冰雪聰敏,自小聽話,與我最友善,直至——」她住了嘴。
「直至什麼?」
阿嫦忽然溫和地說:「蘇小姐,我的牌搭子在等我呢。」
一看那邊,三位老人家正呱呱叫,原來黃立錚大殺三家,贏了一鋪清一色。
立錚揚聲:「你們慢慢談,我手風順,嫦姑,你大有進賬。」
阿嫦看著少群,訝異說:「你倆年紀輕輕,這樣能幹。」
少群微笑,「我想胡宅之中,以你最愛惜思敏了。」
「你怎麼知道?」
「所以思敏不在,你也樂得退休。」
老阿嫦不出聲。
少群輕輕說:「凶器,是一把槍,你可見過胡宅內有槍?」
她一聲不響。
「你不想抓到兇手嗎?」
阿嫦的聲音象蚊子,「這可憐的孩子根本不應出生。」
這是什麼意思?
少群取出筆記簿,「你見過什麼樣的槍,可以畫出來嗎?」
她把筆遞給老保姆。
她說:「我不會。」
少群出到最後一招,她把一張照片放在老人面前。
那是胡思敏倒在血泊中,半邊面孔扭曲變形。
「呵。」她掩住面孔。
過了一會,她用筆畫出一支小手槍,畫工異常精細,對武器有認識的少群一看就知道是一支美制珍寧斯廿二,槍內有六發子彈,點廿二口徑,半自動,俗稱肚皮槍,因它近距離發射時最有效,子彈與彈道學專家報告吻合,這支槍在地下市場售價約三干元,殺人武器比一隻名牌手袋便宜得多,少群又感慨了。
「你畫得很好。」
「平時,我也畫慣紙樣。」
「槍屬於誰?」
「……」
「胡先生、余進和、小赫、胡智敏,其它人?」
「蘇小姐,你回去吧,今日陽光這樣好,年輕人多耍樂才是。」
只聽得黃立錚吆喝一聲,「對對糊。」
少群意外到極點,真沒想到立錚會是雀林高手,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
「那一天,兩姐妹為什麼吵得厲害?思敏撕破智敏婚紗,智敏又咬思敏?」
老人無奈,只是不肯開金口。
少群說:「其實我已掌握線索,只是一個關鍵打不開:我抓不到動機,像一道門鎖實了進不去,你手中有鎖匙,你痛惜思敏,她由你親手養大,你替她申怨吧。」
老阿嫦抬起頭來,看到藍天白雲裡去。
「那筆退休金,是你應得的,你不欠他們什麼。」
保姆看著遠處,像喃喃自語,她說出一個故事。
「有一家人,先生會做生意,太太好高騖遠,只得一個女兒,卻有智障,養大之後,外表不大看得出來,兩夫妻忙著往上爬,孩子交給看護,一向無事。」
少群屏息細聽。
「一年暑假,那女孩子由保姆陪著到外國旅遊,回來的時候,已經懷孕。」
少群霍一聲站起來。
「待她父母發覺,做人工流產已有生命危險,逼不得已,把孩子留在家中撫養,母女只差十五歲。」
電光石火之間,少群什麼都明白了。
老保姆站起來,「我得回到牌桌上去了。」
這時,立錚歡呼:「大三元,大三元。」
阿嫦說:「這位小姐,多謝你。」
她的搭子大吐口水:「什麼地方請來的天兵天將,阿嫦,以後不准找替手。」
立錚把少群拉到一旁,「有沒有收穫?」
少群點點頭。
兩人上車駛回市區。
在車子上,少群把身上帶著的小小錄音機解下來,把剛才錄得的聲帶播放給立錚聽。
立掙聽到最後,混身寒毛豎起來。
她把車駛到避車處停下,用手掩著臉,「可怕。」
少群說:「終於找到了動機。」
「殺人滅口,有人不想余家知道這件往事,有人怕余胡不能結為夥伴。」
「誰?」少群問。
「胡智敏。」
「不,智敏不會殺人。」少群的聲音已經很低。
「立刻通知朱警官。」
朱夢慈在偵探社與她們會合。
她的結論:「胡思敏知道了自己身世,威脅姐姐,不,是母親,引起殺機。」
「思敏為什麼恫嚇智敏?」
「你是她,你怎麼想?她天性叛逆,不甘心做母親的妹妹,她要恢復正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