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許多的酒,但是酒量奇好,一隻維持清醒,她斜斜倚靠在一張織錦貴妃榻上,金髮如一道瀑布般灑下,即使伊是個掘金女,相信有不少大亨會甘心情願奉獻,那邊的人對她估價也太低了。
她終於放下水晶酒杯。
我問她:「值得嗎?這一切值得嗎?」問得無頭無緒,但相信她會明白。
她收斂了豪放的笑容,碧綠的雙眼沉了一沉,良久她都說不出來。
她開始在陰沉的會客室內踱步,黑色的禮服使她添增了不少古典美,整個人與裝修配合得天衣無縫,像是一幅宮庭畫。
我提心吊膽地等著她的回復。
她終於轉過頭來,反問我:「你愛占姆士嗎?」
我說:「我為這一切已經沖昏了頭腦,我哪能定下神來問自己……你是否愛上了這個人?」
「答得好,但我想,占姆士是愛你的?」她又問。
我悲哀的答:「你收留我作報夙仇的工具,而占姆士,他利用我爭取自由。」
梵妮莎大笑起來,但那笑聲中充滿哀怨,我聽得惶恐,站了起來。
她握住我的手,「寶琳,你比我聰明,我被菲臘追求的時候,因過分相信自己的美貌與魅力,竟沒有想到這一點。寶琳,菲臘厭倦皇室生涯,到今日我發覺我不過是他逃脫那個環境的藉口,我背著一身的罪名,有苦自知。」
我怔怔的看著她。
「讓我們希望占姆士不一樣的。」她苦澀的說。
「他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問:「他可是真的大馬球去了?」
「他去排練大婚典禮。」梵妮莎坦言說:「他的母親在那裡監視著。」
我問:「我在這裡幹什麼?」
梵妮莎詫異的說:「等他嗎,想所有的情婦一般,等。」
我至為震驚,良久不能說話。
梵妮莎覺得不忍,連忙安慰我,「占姆士會善待你,他們都是大好的情人。」
我也只好笑了。普通人再浪漫,也不會出動直升機來把女朋友帶回頭。
梵妮莎再倒給我一杯酒,說:「乾杯。」
「乾杯。」我說。
那夜我躺在舒適的客房中,睡到半夜,還是不能決定是否要做一個逃兵。
瑪麗皇后陛下應當比我更尷尬吧,這是我唯一的快感。
第二天清晨,梵妮莎親自為我捧早餐進來,還有一大束紅玫瑰。
「親愛的,」她坐在我的床頭,「占姆士送花來。」她穿著桃子色的露胸緞長袍,簡直是性感女神的化身。
我說:「我是鄉下人,非得刷了牙才能吃東西。」順手攤開報紙,頭一版便看到占姆士的照片。
梵妮莎連忙搶過報紙,她說:「占姆士真人比上照好看。」
我默然,注視他照片身邊的那個人。
「來,起床打扮打扮,在巴黎,如果不是從早玩到晚,簡直辜負了好春光。」
我掀開真絲被起床。
「我介紹你見菲臘,」梵妮莎愉快的說:「他是個可人兒,你會喜歡他,他的一管鼻子長得跟占姆士一模一樣。」
我披上袍子,覺得自己簡直與梵妮莎混得成一家人了。
菲臘也不過只比占姆士大兩歲,他比占姆士更加公子哥兒,且少了那份老成,他過來吻我的臉頰,又吻梵妮莎。
他閒閒的態度使人以為他認識我已有一段日子。
他說:「占姆士最近風頭勁得很哪。」
梵妮莎說:「你這個討厭的人,離了那邊,又捨不得那邊,若不是他們天天伸長脖子等我倆分手,我早去跟了阿拉伯油王了。」
一早便打情罵俏,很有生活情趣的樣子。我只是轉動著茶杯杯子,不發一語。
菲臘凝視我,「他們東方人的眼睛,陰沉沉的,裡面彷彿有三千年的歷史,再也看不透瞧不明白的。」
我抬起眼睛,仍然沉默,在遇見占姆士之前,我不過是一個活潑的平凡的職業女性,現在我已成了半個傳奇女人。女人的時價朝晚不同,視她們身邊男人的身份貴賤而定。
菲臘說:「寶琳,你不用緊張,日子久了,你會發覺,我們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一樣為瑣事擔心,一般的舉債渡日,貪圖享受,舉例我本人來說,實在跟市面上的二流子毫無分別。」
菲臘吐吐舌頭,「我們兩個在巴黎的名譽壞透壞透,但人們仍然敷衍我們……虛偽的大千世界。」
我明白,這些人是害怕菲臘會忽然得勢。在香港,放太子帳的人也多著。
下午梵妮莎陪我去買衣服。在著名的時裝屋內,模特兒穿著最新的時裝在廳堂中衛少數的顧客表演,梵妮莎興奮地指指點點,向我推薦,其實她不知道,我身邊一個錢也沒有。
英俊瀟灑的時裝設計師來到梵妮莎身邊,她與他耳語,瞧他們的眼神,就知道在議論我,我一笑置之,既來之則安之,樂得增廣見識了。
那位象電影明星般的設計師立刻對我另眼相看,蹲在我身邊為我解釋:「這件金黃的羊皮迷你裙是最新的,用途廣泛,適合夜間也適合日用,柏隆瑪畢加索有一件。」
梵妮莎在一旁聽了便訕笑:「她穿了我們也得跟著穿?她爹穿過又不同。」
我心情再沉重也笑出來。
設計師知道說錯了,很嗲的推梵妮莎一下,我這個人的小家子氣露了出落,看不慣,頓時皺皺眉毛,梵妮莎看到了,便建議去喫茶。
我已覺得百般無聊,這種生活完全不適合我——漫無目的,吊兒郎當,在一個陌生城市中,舉目無親的糜爛下去……
菲臘見到了我,立刻知道我不開心,很知趣的問:「思家嗎?」跟著說了許多笑話。
他們如此哄著我,也不外是因為占姆士的緣故。
我勉強笑道:「你們的食譜彷彿只包括魚子醬與三文魚及香檳。」
梵妮莎笑說:「伊想念雜碎及咕嚕肉呢。」
侍者將菲臘請了過去聽電話,菲臘匆匆回來跟我說:「寶琳,占姆士來了,你快跟我走。」
「叫他來這裡。」我抬起眼說。
菲臘先一怔,顯得不耐煩,隨即按捺這性子輕輕跟我說:「他不方便露臉,你總得多多體諒他。」
我無言,因他說的也是實話,我跟了他去。
梵妮莎笑吟吟地,「菲臘,別讓她勾引你呵。」
雖是笑話,我覺得非常刻薄,心中不悅。
占姆士在公寓等我,我已有太多的話要對他說。
菲臘知情識趣的退開,臨走之前向我們眨眨眼。
我發牢騷,「你的表兄像一名龜公,他手下的紅牌亞姑是梵妮莎,現在幾乎要把我也收入麾下,編一部應召的名冊。」
占姆士駭笑,一邊輕輕掌摑我的面孔,「你這張嘴。」
「我不想與他們在一起,」我悶悶不樂。
「且慢訴苦,先讓我看清楚你。」他握住我肩膀。
我看著他的栗色頭髮,伸出手來,摸摸他的頭,他苦笑。
「你母親可好?」我問。
「她幾乎扼殺我。」
「不是我?」
「她是個黑白分明的女人。」占姆士笑,「冤有頭債有主。」
「你呢,你的馬球比賽克順利?」我客氣的問。
「尚可。」他雙手繞在背後。
「聽說你是世界十名好手之一呢。」越來越陌生。
「我們為何說些這種話?」占姆士苦惱地反問。
我輕輕問:「我們應當說些什麼?」
「寶琳,讓我們開開心,渡過這兩天。」他懇求說。
「你有兩天假期嗎?」我問:「那兩天之後呢?」
「寶琳——」他轉過身子,我對他那寂寞的背影至為熟悉。
我心軟了,「占姆士,我陪你至你大婚,好不好?」
「好。」
占姆士轉過身子來,「現在連我未婚妻都知道這件事了,有沒有大婚這件事尚不知道呢。」
我瞠目,「可是紀念品都出來了……瓷碟、金幣、郵票……你不結這個婚怎麼行?」
占姆士也瞪著我,「你們彷彿都忘了一件事,我是新郎,這是我的婚禮,我不愛去就不去。」
「我的天。」
我張大了嘴,這個禍闖大了。
「我已經告訴她,我不愛她。」
「她是誰?是你母親,還是未婚妻?」
「比亞翠斯女勳爵。」他冷靜的說。
「天。」
「別擔心,她也並不愛我,我們是純粹被撮合的一對,伊聽了並沒有傷感,只是激動生氣,伊只是問我,你是否一個美麗的女子。」
我面色慘淡地坐在一角。
「比亞翠斯只有十九歲,她尚有許多事不明白。」占姆士說:「但她也並沒有跑到我母親面前去哭訴,她是一個有教養得好女孩子,我對她深感歉意。」
「占姆士,你真正需要得是什麼?是自由,還是我?」我問他。
「兩者,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人。」
「占姆士,你有沒有看過超人電影?你聽我說完,別不耐煩——我並沒有把話題扯遠,在那部電影中,超人為了愛情,發放棄他的異能,做一個普通人,可是失去武功之後,他彷徨失措,不能適應,終於他回去尋找他大能的父,恢復本來的身份。這個教訓太大了。占姆士,我知道你很煩躁,甚至有時候,心情不佳,事事受牽制的時候,你真心情願放棄皇太子的地位,但是你可曾靜心問過自己,你離得開你父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