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遲到,去了何處?」
忽然之間,張偉傑的手提電話響了起來。
他一聽之下,猛地站起,掀翻了杯子,咖啡淋到雙膝。
岳琪問:「甚麼事?」
「子翔遇襲,重傷入院。」
他放下一張鈔票,拉起妻子的手,飛奔出去,駕車沖了幾個黃燈趕到急症室。
容太太也來了,可憐的母親面青唇白,渾身顫抖。
岳琪先死命握住她雙手,「不怕不怕,我們都在這裡。」
第二章
(4)
說著,岳琪自己先怕了起來,頭皮發麻,胸口作悶,直想嘔吐。
張偉傑是記者,他有他的人際網絡,立刻與當值醫生及警員講了幾句。
岳琪看到他繃緊的雙肩忽然松下,立刻知道子翔沒有生命危險,可算是不幸中大幸。
張轉過頭來,「我們可以去看子翔。」
他們匆匆走進病房,只見有四五張病床,病人全體呻吟轉側,分不出誰是誰。
容太太急了,大聲喊:「子翔,應媽媽一聲,叫媽媽一聲。」
他們聽見有人微弱叫媽媽。
容太太撲過去。
只見一個人頭上纏滿紗布,手臂打著石膏。
醫生隨即過來說:「容子翔大幸,腦部沒有受傷,只在表皮縫了七針,左手骨折斷,一星期後可望癒合。」
容太太伏在女兒胸前飲泣。
岳琪顫聲問:「誰下這毒手?」
警員進來說:「 目擊證人。」
「誰?」
一個長髮糾結、衣衫襤褸的女孩輕輕走近,「我。」
岳琪認得她,「你叫芝兒,你是那個街童。」
芝兒說:「下午五時左右,天色已黑,我正想買煙,走過窄巷,看見容小姐跌在泥地上呻吟,頭部流血不止。我以為她性命不保,這時,她身邊站著兩名大漢,正想伸腳踢她,我抬起磚頭,朝他們扔過去,大聲叫喊,有人奔過來援手,那兩人竄逃。」
岳琪不出聲。
子翔救過的人終於救回她,因果報應。
芝兒說:「我來看看容小姐。」
醫生說:「她可望完全康復,不過你,芝兒,你手腕上有割傷,讓我替你診治。」
岳琪過去輕輕問子翔:「可以說話嗎?」
子翔點點頭。
「發生甚麼事?」
「下班後到停車場取車,被人自身後襲擊,套上大布袋拖上貨車,載到一半又推下車。」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發抖,「子翔,沒有喪命算你夠運,你父兄已經歸來看你。」
「哎呀,爸一定會罵我。」
不怕死,只怕罵,岳琪不禁笑出來。
看看時間,事發至今已有六個小時。
看護說:「病人需要休息,明日再來。」
容太太說:「我是她母親,我留下。」
岳琪說:「伯母請回家好好睡一覺,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長沙發上和衣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見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坐在她對面,見她醒來,向她(目夾)
(目夾)眼笑說:「李小姐早,謝謝你幫忙。」
岳琪衝口而出:「你是子翊。」
這時張偉傑也到了,帶來粥粉飯面當早餐。
子翔醒來,惺忪地說:「好香,肚子餓。」
岳琪連忙洗乾淨雙手餵她進食。
容子翊對妹妹說:「媽媽差點嚇得心臟病發。」
子翔張開嘴,又合攏。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險?」
子翔不出聲。
「我與媽媽商量過,你跟我到舊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子翔抗議:「不能叫兇徒得償所願。」
「你打算怎樣,發動義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兇的是洋人,這地方華洋雜處,複雜無比。」
子翔說:「不如舊金山單純。」
「子翔,你管的閒事太多。」
「兒童權益——」
「很快你便變成那種到墮胎診所外示威抗議的義勇軍,見醫生出來痛罵他們,可是這樣?」
子翔不出聲。
子翊歎口氣,「你南下舊金山養傷可好,警方自然會緝兇。」
接著,門一開,子翔與子栩齊齊叫一聲爸。
容先生也趕到了,他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人。
偏偏子翔說:「爸多了許多白頭髮。」
果然,容先生笑:「生了你,擔心得白頭。」
子翔訕笑。
容先生十分客氣,與張偉傑夫婦握手,道謝。
「子翔,你媽叫我陪你去加州買層公寓房子,介紹男朋友給你,不准你再參加義工組織。」
醫生進來,「好熱鬧。」
「她傷勢如何?」
「年輕,捱得住。」
一星期拆除紗布,左耳上方縫針之處有一塊禿皮,永遠長不回頭髮,容子翔破了相。
容太太把女兒軟禁在家。
子翔假裝間歇性失憶,又抱怨左手失去效能,不便操作,總之處處與老媽作對,叫她心痛。
岳琪勸她,「你別過份。」
子翔把報紙一角給岳琪看。
小小一段啟示:「聯合國保護兒童基金誠徵義工」。
岳琪放下報紙,「噓。」
「我被困在家中好比籠中鳥悶得窒息。」
岳琪讀下去:「阿富汗接巴基斯坦邊界極需小學教師重新建立教育制度……」
岳琪抬起頭。
連她都可以聽到那種呼召。
「琪姐,可是你也想去?」
岳琪不出聲。
「留在報社不過多寫一篇某電子網絡公司又裁員一千之類,與跑到第三世界,親手教會兒童識字的滿足感不能比。」
岳琪有點無奈,「教得了幾個?」
「教得一個是一個。」
「子翔,告訴我,中東某地少一個文盲,於你來說,有甚麼分別?」岳琪實在想知道。
子翔想也不想便答:「地球能有多大,大家都生活得好才有意思。」
「照你看,這些孩子也是你的鄰居。」
子翔說:「講得對。」
岳琪歎口氣,「我帶來兩件消息,一好一壞。」
「先說好消息。」
「市政府押後國際建築爆石建屋計劃。」
「好極了。」
「警方卻對你這宗襲擊案失去線索:無目擊證人,沒有指紋、凶器。」
子翔不出聲。
「容伯母說她時時夜半驚醒,噩夢中看到你倒在血泊中。」
子翔略表歉意,嗯地一聲。
「子翊告了假等你去舊金山呢,彆拗撬,好歹聽大人的話。」
說起子翊,子翔的精神來了,「他的正職是炒股票,即日入貨拋貨,何用告假。」
「子翊投資術精湛,宛如夫子的徒弟子貢,百發百中。」
子翔笑嘻嘻,「那麼,讓我做子貢的同學顏回好了。」
容先生探頭進來,「說些甚麼,那樣高興?」
他行李已經收拾好,打算回去打理生意。
容子翔由父兄押著,南下開始新生活。
張偉傑與岳琪去送完飛機,回家途中,他問妻子:「你怎麼看?」
「子翔很明顯受了驚嚇,她在人多的公眾地方異常不安,時時轉頭往後看。」
「這次真是不幸中大幸,轉變一下環境是好事。」
「容太太已暫時搬到市中心公寓住,打算賣房子。」
岳琪點點頭。
那邊廂,子翔一上飛機就求情:「爸爸,大哥——」
容先生問:「你又想有何搞作?」
我想到巴基斯坦邊境去教英文。」
子翊撥開妹妹頭髮看那個禿疤,歎口氣。
「關我在家,沒有意思。」
容父朝大兒投過去一眼。
子翊說:「稍安毋躁,我自有主張。」
容先生輕輕撫女兒面頰,「你為甚麼不是陪媽媽買時裝喝下午茶的女兒?」
子翔笑,「我也不知道。」
飛機抵涉,一踏出海關便看見一個神清氣朗的年輕人迎上來,「子翊,這裡。」
子翊連忙介紹:「家父及妹妹,這是我老同學蘇坤活。」
蘇坤活笑容可掬,身手伶俐,一把接過行李,容先生對他立刻有好感。
他駛來一輛七座位,請各人上車。子翊說:「先送家父去酒店休息,他今晚還要見客。」
子翔一直不出聲。
「再送子翔到公寓,阿蘇,我把小妹交給你了。」
蘇坤活大聲應是。
子翔看到大哥同父親使一個眼色,她不禁生氣,大家都把她當一件負累,急急想擺脫她,竟把她交到陌生人手中。
子翔一直別轉頭,看窗外風景。
父親在酒店下車,子栩及蘇坤活陪她到半山一幢小公寓。
「你看爸多溺愛你,小露台可以看到橘紅色的金門橋。」
子翔不出聲,鼓著腮呆坐。
子翊說:「小妹,你與阿蘇應當把握機會多瞭解一下。」
子翔覺得有話應當速速講清楚,她站起來咳嗽一聲,「大哥,蘇師兄,我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結交男朋友。」
這話一出,輪到粗眉大眼的蘇坤活張大嘴巴,「子翔,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你的追求者。」他大搖雙手。
(5)
「甚麼?」子翔意外。
只見那活潑的年輕人取出一張職員證放桌子上,「子翊向我說起你的意願,子翔,我是聯會國兒童基金會中一名義工組長。」
電光石火間,子翔明白了。
她淚盈於睫,看向大哥。子栩正在微笑,他聳聳肩說:「反對無效,只得附和。」
子翔與大哥緊緊擁抱,感激無限。
蘇坤活在一邊笑。
「謝謝你,大哥,謝謝你。」
子翊無奈說:「我與爸商議過,我們瞭解你的意願,去,去實踐你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