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到這邊。」
「元東的精神相當好,病人的意志力很重要。」
芝子微笑,「周律師可要吃早餐?」
「我節食,但是,有無巧克力蛋糕,加點覆盆子醬。」
芝子一聲不響,從容地切了一大塊蛋糕,連咖啡奉上,活著而不能吃,還有什麼意思。
吃完早餐周律師愉快地離去,沒有說來幹什麼,當然,芝子也不會問。
她是一個僱員,她不是家庭一分子,必不能過分。
申元東自書房出來。
芝子站停等他吩咐。
他輕快地問:「今日有什麼好去處?」
芝子駭笑,「我不知道,這得問經天,他才是嚮導。」
「別躺在家著,叫他起來。」
芝子走過去,「不如先徵求羅拔臣醫生意見。」
申元東卻說:「別理他,他最好叫我進醫院坐著等。」
這時背後傳來經天的聲音,「小叔想出去?我們到附近哈勃河飛線釣魚。」
申元東十分高興,「這我或許勝任,芝子,準備食物飲料,我們出發。」
芝子卻先跑到樓上與醫生通電話。
醫生沉吟,「讓他散散心也好。」
芝子放下心。
她從不知道釣魚也有這麼多花式,經天帶來高及腰際的連靴厚膠褲,穿上了完全防水,可舒舒服服站在溪澗裡。
他教她把魚線飛擲出去。
她問:「然後呢?」
「等魚兒上釣。」
「好像有點渺茫。」芝子笑起來。
申元東提點,「可乘這段時間冥思。」
真的,流水淙淙,空氣清洌,芝子決定背詩篇第二十三篇。
忽然之間,她的內心明澄如水,再無雜念: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你使我的福杯滿溢,我這生這世必有思惠慈愛隨著我,直到永遠。
河流這一段只得他們三人,河水清澈得可以看見蛙魚劃游,申經天是好手,釣了一條又一條,量過尺寸,又放回河中。
太陽漸漸發威,氣溫升高,經天建議休息。
芝子帶了繩床,在樹幹兩邊縛好,讓元東躺著休息,她與經天生火烤起魚肉來。
元東問:「是剛才的魚獲?」
芝子答:「不,超級市場的蛙魚腩。」
大家都笑起來。
元東在繩床上盹著。
經天說:「假如我們三個人流落在荒島上,誰是最後活著離開的人?」
芝子毫不猶豫答,「我。」
經天笑,「怎麼會是你。」
「我最能吃苦,我最不會放棄。」
「搭個帳篷,在此過夜,你看怎麼樣?」
芝子搖頭,「我怕蚊子咬。」
經天大笑,「才說最勇敢,又怕起蟲蚊來。」
芝子不出聲,孤兒院裡衛生情況不差,可是不知怎地,就是多蚊子,夏季,咬得兩條腿又紅又腫,滿是豆子,皮膚一抓就爛,直到搬離,才免了此苦,芝子談蚊色變。
「你會陪我到冰川露營嗎?」
「經天,你與大自然有緣。」
「人類根本是大自然一分子。」經天說。
「當初他們說你不羈,我以為你喜好燈紅酒綠。」芝子說。
申經天笑。這時魚烤熟了,香氣四溢。
「叫醒小叔。」
「不!讓他多睡一會兒。」
「那我們先吃。」
申元東其實聽見他們對話,但是不清楚內容,他像是一個迷途的樵夫,誤入仙境,在叢林中,聽見仙子絮絮細語,他心底格外平靜。
如果可以醒轉,他會努力生活,享受每一天,如不,他也樂得不再為生命掙扎。
他覺得他不再會輸,更加睡得安穩。
直到有人輕輕拍他手背,「該回家了。」
他睜開雙眼,看到芝子小小秀麗的面孔。
他微笑,「睡醒了,也該回去了。」
芝子卻沒聽懂話裡的哲理,她幫經天淋熄火種,一邊收拾工具。
「肚子可餓?我帶了清雞湯給你。」
申元東搖搖頭,伸個懶腰,他對室內生厭,希望天天出來。
「經天,明日又去什麼地方?」
芝子代答:「明日你去覆診,接著,到大學取下學期學生名單。」
申元東苦笑。
經天其實有好去處,第二天一早,他把跑車駛出來,叫芝子:「別淋花了,我們去一個好地方。」
「元東要去覆診。」
「我已代你請了半日假,替你作主,讓你出外輕鬆一下。」
「啊。」芝子點頭,「你們兩位事前也不必徵求我同意。」
「你不會後悔,跟我走。」
芝子抬起頭,看見元東站在露台上向他們揮手,示意他們出去散心。
芝子只得點點頭,跟經天上車。
他把跑車駛進一座小型私人飛機場,立刻有同伴迎上來。
芝子以為又是跳降落傘,微笑地看著他們。
只見經天穿上全身裝備,拉□芝子上一輛老式雙翼飛機。
「咦。」芝子說:「這可是林白飛過大西洋的飛機?」
經天笑,「不,還要早,這是懷特兄弟用的始祖飛機。」
「由你來駕駛?」
「放心,我已考獲執照。」
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見的,芝子歎口氣。
飛機上一前一後只得兩個座位,經天把頭盔交給她。
芝子猶豫,這是有危險的吧,應不應該上去呢?
她看著經天,發覺他也正凝視她,芝子血液內的冒險因子發作,她毅然攀到座位上。
後悔嗎?不,正如她離開孤兒院往外走一樣,她樂得看一看藍天白雲。
輕巧的小型飛機在跑道上滑行片刻,突然上升,飛上幾百尺高空。
芝子覺得空前舒暢,開頭有點緊張,隨即放鬆。棉絮似白雲在身邊擦過,她伸手去抓,高興得哈哈大笑,又有雁群在機身附近飛過,可以清晰看到羽毛的顏色,叫芝子驚歎。
「我早知道你會喜歡。」經天說。
他兜過海灣,飛往田野,忽然,他站了起來。
芝子驚問:「你做什麼?」
「我出去走走。」
芝子急叫:「神經病,在高空上,走到什麼地方去?」
「走到飛機翼上站一會兒。」他笑嘻嘻。
芝子瞠目結舌,在高空說話有點困難,她大聲叫:「你站出去,由誰駕駛飛機?」
「放心,它會自動浮游。」
芝子驚嚇得忍不住用手掩住眼睛。
「芝子,看。」
芝子自指縫中看出去,只見他站在機翼上,快樂得像一隻鳥,半刻,又回到駕駛艙,將飛機平安降落。
芝子只覺唇焦舌燥,雙腿發軟,整個胃部像是反轉,只想嘔吐,但又不敢在眾人前出醜。
「怕什麼,我背上有降落傘。」
芝子不去睬他。
回到家中,她向元東訴苦。
元東只覺好笑。
「真是瘋子,神經病。」
元東笑說:「他們說,一個女孩子控訴男生神經病才是對他有好感。」
「我真是被那個瘋子嚇得嘔黃膽水,活該他一生沒有女朋友,誰還敢同他出去散心?」
元東說:「嘿,不知多少女生為他顛倒。」
芝子說:「自從他搬進來住,永無寧日。」
「可是要叫他走?」
芝子忽然覺得自己話說多了。
元東笑,「家裡有他比較熱鬧。」
這時,女傭進來說:「芝子,喝碗定驚湯。」
芝子把那碗苦茶一飲而盡。
「那神經病呢?」
「經天梳洗後出去了,說是朋友生日。」
「他的同伴同他一樣瘋。」
芝子賭氣上樓去。
申元東的世界是靜寂的:聽一首歌,看一本書,聊幾句,看窗外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芝子回憶剛才一絲絲棉花似的白雲撲到面頰上的感覺,真新奇好玩。
整個晚上,她輾轉反側,興奮得難以入睡。
半夜,到廚房取水喝,發覺經天穿著短褲光著上身在吃消夜。
他看見芝子,「咦!我以為你睡了。」
「受驚過度,難以瞌眼。」
「我向你陪罪。」
她看著他,歎口氣,「誰會同你認真。」
「有,我爸媽。」
芝子一怔。
「他們一早放棄了我。」經天黯然。
「胡說,到了要緊關頭,仍然是一家人。」芝子說。
「他們對我徹底失望。」經天說。
芝子溫言安慰:「不會的,你不聽話,他們不高興,下了氣,就誤會冰釋。」
他忽然握住芝子的手吻一下,「芝子,你真可愛,思想天真。」
芝子何嘗不知道他家事沒有這樣簡單,可是總得溫言勸慰。
他們兩人都沒有回頭看,否則,可以看到申元東站在樓梯上。
他靜靜看這對年輕人絮絮細語,和好如初,她不再怪他是個瘋子,他也不會介意她膽小。
申元東微笑,轉身上樓,走到一半,停了一停,心中像是有點辛酸。
稍後,芝子也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芝子聽見屋頂有巨大聲響,初時,她以為是打雷,驚醒了,到露台去查看。
只見經天早已起來,正指揮工人安裝碟型天線。
芝子連忙披上外衣,「喂,早。」
經天看見她,也笑說:「你早。」
「元東可知道這件事?」
經天蹲下來,「你心中只有元東。」
芝子看著他,「你這精力過剩,一刻不停的猢猻。」
「是元東想看歐洲直播足球大賽。」
芝子說:「聽說歐洲電視上有許多艷情節目。」
「你比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