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把一位中年女士的狀況描述得淋漓盡致。
「你父親呢?」
「他最近狀況倒是不錯,市面忽然需要大量編輯人才,新刊物辦了一本又一本,他此刻在一份週刊工作,薪水比從前好,可以維持生活,不過仍然老作風,房裡一隻大煙灰缸裡約有千來只煙蒂從不清理,衣服掉了鈕扣壞了拉鏈也不管。」
「你不幫他?」
「不勞我動手,他屋裡自有女生穿插來回。」
阿姨駭笑,「不開玩笑?」
「她們覺得他有才華。」寧波的語氣十分平和。
阿姨只得說:「只要他們二人生活均無問題就好。」
「誰說不是。」
過兩天,在板桌上,寧波聽見阿姨對正印說:「門口有個男生定期在黃昏徘徊,我怕鄰居說閒話,你去把他打發掉吧!」
正印詫異,「誰?」
她母親說:「我怎麼知道?你去看看不就曉得了。」
正印在窗口張望一下,咦一聲,跟著出去了。
阿姨燃起一支香煙,笑說:「還有人巴不得生兒子呢,好不容易養大成人,結果癟三似地跑到人家女兒門口來站崗。」
寧波但笑不語。
「阿姨小時候也十分調皮,跳舞裙子塞在書包裡,放了學假裝補習便換上出去玩,搽上胭脂假裝大人……你以力正印像淮?就是像我。」她微笑。
寧波問:「我媽呢?」
「她乖,可是運氣不好。」
寧波低下頭。
這時正印推門進來」十分訝異地說:「那男生並非等我。」
「啊,等誰?」
「他說他等江寧波。」
寧波睜大雙眼漲紅面孔,做不得聲。
阿姨笑,「那麼,寧波,你出去打發他。」
寧波立刻開門,只見奚宗岱站在門口。
她很生氣,「你再不走,我告到派出所去。」
「我只想與你淡淡。」
「我不會與你說話。」
「寧波,為何懲罰我?」
「請你馬上離開,別在我家人面前令我蒙羞。」
「寧波,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我馬上走,請你息怒。」他舉起雙手。
寧波自覺反應過激,有點不好意思。
奚小生隨即問:「我哥哥打電話給你?」
寧波頷首。
「你和他說什麼?」
「不。」
奚宗岱反而笑了,兩兄弟均不得要領,倒是免了一場爭執。
這時天微微下雨,他倆頭髮上全是水珠。
過一刻他說:「你放心,寧波,以後我都不會再騷擾你。」
寧波聽罷轉身離去。
奚宗岱歎口氣,從頭到尾十分迷茫,他是怎麼跑了來這門口苦苦等候的?身不由主真是天下最可怕的事。
寧波板著臉返回屋內。
正印笑瞇瞇看著她,「呼之即來,可是揮之不去?」
寧波給她白眼。
正印笑,「寧波,叫他來與請他走,都是藝術,否則,始終不是高手。」
「你練成家了?」寧波沒好氣。
「慚愧慚愧,已可設帳授徒。」
「換了是你,你又怎麼樣?」
「我?我會婉轉地告訴他,媽媽不批准我和他出去。」
「他會相信嗎?」
「我不是要他相信,我只是想讓他下台。」
寧波問:「叫他來容易還是請他走便當?」
正印像接受訪問似地把問題好好地想了一想,「以你的條件,他沒有不來的道理,不過,請客容易送客難,你要記住。」
「我不打算在這方面發展,多謝忠告。」
「他們會逼上來的,寧波,你一定要設法應付。」
寧波完全相信。
正印忽然說:「這些男生儘管討厭,可是十六歲的我與你如果沒有他們作為生活上點綴,又豈非浪擲了青春。」語氣有點蒼涼。
寧波抬起頭來。
正印正淒茫地微笑,一邊撫摸著面孔,「看到沒有,這張臉不消多時就會憔悴,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寧波,趁這幾年,盡情罰他們在門口站崗,人數多多益善,一隊兵更加好。」
寧波忍不住笑了。
「你看我媽多寂寞,」正印說,「我不是沒有恐懼的,我惟一的抓拿不過是青春與美貌——」
寧波給她接上去,「還有父母給你的產業。」
正印剎那間忘記說愁,眉開眼笑地答:「這是真的,將來我肯定頗有嫁妝。」
「你我二人你會先出嫁。」
「不一定呵,寧波。」
「我非要揚名立萬安置了母親才會論婚嫁。」
「我則要好好地熱戀三五七次才結婚。」
寧波駭笑,「一個人有那樣的能量嗎?一次好像已經足以致命。」
「我可以,」正即拍胸口,「我天賦異稟。」
「呵,恭喜你。」
「寧波,力什麼我老覺得你愛諷刺我?」
江寧波站起來發誓,「你對我情同姐妹,我不可能以怨報德,你別多心。」
正印期望中轟烈的熱戀,在當年暑假就蒞臨了。
事情發生也真的十分偶然。
兩人正為考大學有點紫張,睡前話題暫時脫離男孩子與投資買賣。
寧波說:「你沒有問題,正印,你有攝影記憶,功課看一遍即可。
「可是,讀一次已經要多少時候!
「你總不能一次都不看。」
「有時候,打開試卷,根本不知問的是什麼,又該怎麼回答,尷尬得要命。」
「那麼,叫姨丈捐一筆款子,送你到某私立大學去好了,我若考不到十個甲拿獎學金,就得到某公司去做信差。」
「你不是頗積和蓄叫?那麼會賺錢,還叫窮。
寧波過一會兒才說:「距離目標尚遠。」
正印好奇,「什麼目標?」
「我想置一間比較清靜寬敞的公寓給媽媽。」
正印吐吐舌頭。
「阿姨替我計劃過,首期款子應該兩年內可以實現,餘數由母親自負。」
「你不該把這類重擔攬到身上。」
「不,能幫助母親我覺得很高興。」
這時正印忽然想起來,「對,我有兩張票子去看網球賽,一起去吧!」
寧波答:「我憎厭一切比賽,尤其是球賽。」
「可是,男生喜歡球賽,而我喜歡男生。」
那一個下午,寧波也終於去了。
坐下沒多久,正印便自手袋裡取出一具性能極佳的小型望遠鏡。
寧波納罕,場地並不大,何勞望遠鏡。
然後,寧波瞭解到,正印在看人。
觀眾席上不乏借助這種工具的人,正是,你看我,我看你,不亦樂乎。
正印把望遠鏡遞給寧波。
寧波一張望,正好看到奚治青與奚宗岱兩兄弟,連忙把望遠鏡交還。
正印瀏覽整個觀眾席。
寧波很放心,由她檢閱過,想必沒有漏網之魚。
二十分鐘後,正印已經有點不耐煩,忽然之間,她停止移功鏡頭。
過片刻,她對寧波說:「看,G排座位左邊數過來第三人。」
寧波沒有興趣,這是個陰天,她要趕下一場補習,她打算早退。
「看,」正印推她,「看那個男生。」
寧波不得不看過去,只見G排剛有人站起來離場。
那年輕人白衣白褲,可是球場裡幾乎每個人都穿白衣白褲。
正印轉過頭來,「你看見沒有?」
寧波訝異了,正印的語氣是悲愴的,像受了某種震盪,目光十分無助。
寧波連忙搶過望遠鏡來看,G排左邊第三個座位已經空無一人。
只聽得正印喃喃道:「是他了。」
寧波既好氣又好笑,「誰是他?他是誰?驚鴻一瞥,三秒鐘時間,就算看清楚身型,也瞧不真五官,你這個人真有趣。」
「不,」她收起雜物,站立,「我們去找他。」
「怎麼找?」
「一定有亦法。」
「我要到島的另一端去替學生補習,呆會兒見。」
「寧波,寧波。」
寧波朝她擺擺手,逃一般離開網球場,吁出一口氣。
傍晚回到家才知道事態嚴重。
第三章
不見正印,故問阿姨,「她人呢?」
「打過電話來說不回家吃飯。」
「到什麼地方去了?」
「說是找一個人。」
天。
真的幹起來了。
阿姨好奇地問:「找誰呢?你可知道?」
寧波只得笑著安慰阿姨:「她的玩藝兒層出不窮,你別理她。」
「快考大學了,也不見她著緊書本。」
電話鈴響了,寧波去聽。
「寧波,我在球場訂票部,你馬上來與我會合。」
「正印,我剛打算陪阿姨吃晚飯。」
「限你二十分鐘到,否則絕交。」電話叮一聲掛斷。
寧波只得咬著麵包出門去。
正印站在訂票處等。
寧波訝異問:「這種時候還有人辦公嗎?」
「你替我進去問,G排左起第三號是誰的票子。」
「喂,失心瘋了,這怎麼問,買票的可能是任何人。」
正印冷笑,「說你不懂就不懂,這次售票只限會員,一定有姓名電話地址。」
「你自己為什麼不問?」
「我怕難為情。」
「呵,這敢情是說我面皮老。」
「我太緊張,怕問不出因由。」
「好好好,讓我試一試。」
寧波推門進去。
一個年輕人抬起頭來,「小姐,我們已經下班了。」
寧波連忙賠笑,「有一件為難的事情請多多幫忙。」
年輕人躊躇了,他從來沒有拒絕過那麼清麗的面孔。
「今天的球賽——」
「麥根萊輸了那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