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在早上再見你。」
「你知道我住在哪裡?」
他微笑,「我會找得到。」
「讓我把地址告訴你。」
孫經武的聲音忽然有點蒼茫,固執地說:「已經找了那麼久,我不介意再找一次。」
寧波不出聲,他送她到車子附近。
她忽然轉過頭來微微笑,「你懂不懂接吻?」
他也笑,「你不會失望。」
寧波笑著把車子開走。
一路上風撲撲地吹上臉,她帶著笑意悄悄落淚,這不正是她期待良久的感覺嗎?原以為該早點來,不過現在還不算太遲,卻沒有想到會帶若干淒惶。
她回到阿姨的家,照舊躺在小床上,又睡著了。
做夢,鬧鐘沒響,一覺醒來,已經十點半,懊惱地問正印:「你為什麼不叫醒我?」正印答:「啐,男生多的是,何用心急。」
那個夢過去了,又再做一個:孫經武跑錯了地方,走到她自己的家去了,一直在那邊空等……
一覺驚醒,發覺才早上五點半。
一把頭髮又亂又重,她起床淋浴洗頭。
許久沒在鏡中端詳自己,寧波一邊擦著頭髮一邊淒涼地看著鏡中。
姿色是大不如前了,可是褪了色的紅顏總還有一個美麗的影子,她找到一管胭脂,狠狠地塗在嘴唇上,那紫紅色忽然襯得皮膚更白,雙眸明亮,寧波滿意了,套上淨色上衣與相配的套裝。
不管孫經武來不來,她可是還要上班的。
一切準備好,她戴上豪式手錶,一看時間,才六點半。
她推開窗,看下去。
清晨的空氣有種特別的味道,就是在都今,也坯同到一陴梔子花香。
時間沒到。
寧波忽然想,也許他起不了床,更可能一覺睡醒,他已渾忘昨夜之事,寧波有點緊張,歎口氣,真是受罪,這樣大一把年妃,還得受這種煎熬,划不來。
下不為例!
正在這時候,她聽到一陣悅耳的鳥叫。
噫,誰家養的八哥,如此好唱口。
心緒好轉,探頭張望。
鳥鳴再度傳來,寧波才猛地察覺那是一個人的口哨聲。她喜悅得差點沒跳起來,凝神一看下去站在路對面榕樹底下的,可不就是孫經武。
她朝他揮手。
這的天色已大亮,高大的他精神奕奕,神清氣朗,正朝她揮手。
她抓起皮鞋手袋就奔下樓去。
打開門,走近他。
白天的孫經武可要比晚上年輕英俊,她猜他年紀和她差不多。
他攤開手笑,「清早可以做出決定了吧?」
寧波是真心猶疑,並非推搪,她一邊穿上鞋子一邊說:「我不知道,也許應該再給我一次機會,中午才是我狀態最好的時候。」
孫經武雙手插在口袋裡,「我瞭解你的心情:守著一顆心已經那麼長久,實在不捨得交出來。」
寧波感慨地答:「也許會遭受踐踏的呢。」
「別人好似沒有你怕得那麼厲害。」
寧波嗤一聲笑出來,別人用的可能是複製的橡皮心,扔過去反彈回來,刀槍不入,即使丟落坑渠,家裡還有十顆八顆,不怕不怕。
他倆站在榕樹底下聊起來。
這時,家裡老傭人出來招手,「太太說,為什麼不請到家來喝杯茶?」
寧波轉過頭去,「我要上班去了。」
「太太說,今天不上班也罷,沒有空,告一天假吧。」
孫經武看著她,「聽見沒有,到了中午,就可以在最佳狀態之下,做出決定。」
寧波弄糊塗了,「什麼決定?」
孫經武大大訝異,「你不知道?當然是結婚。」
「結婚?」寧波張大嘴,「誰提過結婚?」
「我,剛才不是提到了嗎,你沒聽清楚?好,讓我再講一遍,我們結婚吧。」
寧波看著他。
她沒睡好,不能精確地思考,可是,她耳邊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江寧波,結婚不同辦公,何必用腦?」
這時,老傭人走過馬路來,「二小姐,太太請你們進來。」
孫經武至為踴躍:「聽到沒有?請我們進去呢。」
他拉著寧波進屋。
阿姨在等他們,笑問:「在街上絮絮談什麼?來,把朋友介紹給我認識。」
孫經武忙不迭報上姓名,「阿姨,我向寧波求婚呢。」
方景美女士一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樂了,「那,寧波有無答應?」
寧波搶著說:「阿姨,我們認識沒多久。」
方女士一心想把外甥女嫁出去,「唉,結婚同認識多久不相干,」不過這也是事實,「多少人認識二十餘年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寧波賠笑,「我得想想清楚。」
阿姨說:「聽從你的心。」
寧波問:「會不會錯呢?」
阿姨笑了,像是聽到天底下最愚蠢的問題,呵,結婚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何謂錯,何謂對。
寧波又說:「日後我也許會變心。」
這次,連孫經武都笑,「於是,你因噎廢食了。」
寧波弄糊塗了,怎麼會跑出阿姨這樣的天兵天將來幫他說項?
她看看表,「我真的要上班了,在途中談論細節吧。」
阿姨叮囑:「先告訴你母親,再通知正印。」
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了。
寧波不知道國與國之間開仗可以決定得如此倉猝。
她到母親家去報告這個消息。
寧波很少看到母親真正展露笑容,「寧波,好一個喜訊。」
寧波微笑,「不一定是成功的婚姻啊。」
「我為你高興。」
「媽,你相信我眼光?」
「這自然不在話下,即使日後有變,我亦相信你有承擔錯誤的能力。」
寧波睜大雙眼,「這樣說來,我嫁的是誰,根本不重要?」
「只要你喜歡就行。」
「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寧波簡直有點遺憾。
她母親先坐下來喝一口茶,想了想才回答:「即使將來意見不合,或是話不投機,也可以和平分手,何恨之有。」
「為什麼?」寧波追問。
「因為你們二人根本沒有利害衝突。」
寧波深深失望,「咄,不能恨,怎麼可以算是愛?」
她母親含笑答:「再愛多一點吧,或者可以生恨。」
「我真的很喜歡他,不能再多了。」
對正印,她也是這麼說。
正印有點失望,「什麼,一點波折也沒有就嫁過去?」
寧波不服氣,「你呢,你的婚姻又有什麼創傷?」
正印白她一眼,「我的偏疤坯拾你看呢。」
「算了吧,每結一次婚你就得到多一點,那麼大筆贍養費,那麼可愛的孩子,羨煞旁人。」
「那也不表示離婚不是悲劇。」
寧波溫和的說:「前,女性精神與葉決均元獨立能力,離婚等於失去牢靠安全的生活,需要重頭適應掙扎,自然恐懼彷徨,現在,連面子問題都不存在了,還怕什麼呢。」
正印看著窗外,「可是有時我真懷念他。」
寧波一怔,「誰?」
她以為她會說是袁康候。
「你記得我同你小時候去觀看網球賽?」
「我知道,」寧波頷首,「那不知名的白衣青年。」
「就是他。」
「他已不是青年了,他也是人,他會長大。」
「你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會再出現?」
「沒有,正印,你知道我這個人,全身找不到一絲浪漫的思維。」
正印很溫柔地看住姐姐,「那是不對的,你只不過為著遷就環境強迫對自己的情懷做出調整,忍耐至今日,生活大好,才縱容自己與一個陌生人結婚作為獎狀,我講得可對?」
寧波落下淚來。
「可憐的靈魂,我太不體貼你,寧波,我竟一直不知道你原來並不快樂。」
「是我生性狷介,我不能對寄人籬下泰然處之呀。」
「但我一直愛你若親生。」
「我知道,所以我要更加小心努力呀!」
「現在一切已成為過去了吧。」
「記住正印,好歹與囡囡一起生活,千萬不要把她托寄給人,即是我也不要。」
「你給我放心,這種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姐妹倆緊緊擁抱。
接著,寧波的情緒平伏下來,正印與她談到婚紗、指環、請客的細節。
「一切從簡,我不打算舉行儀式。」
「你會後悔的。」
「值得後悔的事多著呢,去年一時疏忽,竟無盡力競投馬球牌牛仔褲,損失慘重,至今午夜夢迴,心中刺痛不已,嘿,今年誓死撲出去爭代理權!」
正印啼笑皆非。
「你們到什麼地方去蜜月?」
「坦幾亞。」
「有黃熱病。」
「正印,我同你真是老了,提起威尼斯,聯想臭水渠,說到紐約,想起罪案率,講到中國,想到要方便不方便,還有,東京代表次文化,倫敦天氣叫人自殺……世界千瘡百孔,而你我最好往自己的床上一躲,睡它一整年。」
兩人笑作一困。
結果,他們沒有去北非,他們到馬來亞檳城一個不知名潔白沙灘附近一家旅館住了足足一個月。
每天跳舞至天明,累極而返,肚子餓,把早餐叫到房間來吃,侍者第一天看到他倆坐在床上,彷彿裸體,目不敢斜視,悄悄放下食物。
江寧波笑:「小費在茶几上。」
孫經武保證說:「我們並非天天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