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只得把號碼告訴他。
於忠藝開得一手好車,不徐不疾,不溫不火。
他們兩家人正在吃飯。
艾歷遜笑說:「大作家駕到。」
不到三天,這洋人已經吃得胖了一圈。
他沒有惡意,不勞卻加一句:「一個作家也總得有作品才是。」
「不為用英語寫作,打進那個圈子,可不容易。」
不虞說:「用中文好,十多億讀者,可是這樣?哈哈哈。」
不為不出聲,難得他們願意聯同一起來對付她。
「作家大抵像鑽石一樣,分五千種類。」
「不為是五卡拉全美鑽石,呵呵呵。」
不為靜靜喝湯。
母親不在家中,一切食物遜色無味。
「著作沒有英語版,不夠矜貴,最好譯為十八國言語,你看美國那些流行女作家,每種書動輒銷千萬本,封底照片中的她們打扮華麗高貴一如女皇。」
不為一聲不響,任由他們笑罵。
終於話題來到正路。
「不為,爸媽對財產安排,你知道多少?」
不為只得一句話:「我一無所知。」
「你時時伏在媽身上絮絮說悄悄話,你會不知?」
不為站起來走進廚房。
不勞跟進,「爸已經糊塗了,一切交給媽媽,媽媽此刻又在醫院,東西如何處置?〕
保姨見她們姐妹說家事,連忙走開。
「我不知道。」
「媽媽有若干首飾,都在什麼地方?你可記得她有一對西瓜玉鐲,通透可愛,一半綠色一半紅色,你我兩姐妹正好一人分一隻。」
不為站起來「我去看爸爸。」
「你撇什麼清?給我坐著。」
不虞也走進來開家庭會議。
「一人一份最公道。」
不勞說:「對,分九份,我家四個人四份.你家四個人也四份,不為一個人一份。」
不虞哼一聲,「艾歷遜太大,你真好笑我是長子,我同你一樣?」
不為幾乎想自廚房窗口跳出去。她推開他們走到天井,看見父親與小仍在喂金魚。
金魚並非名種,都是街邊魚檔極普通孩子們買來玩那種,可是養得得法,身體已有雞蛋大小。
小仍與外公有默契,不說話也知對方心意似。
他們的世界真正平和。
不為坐在一角看他們。
小於取出一隻瓦罐放在老人腳邊。
〔這是什麼。」
「蚊香。」
他真周到,綠色回紋盤著像小青蛇般的蚊香,驅逐蟲蚊。
怪不得老人皮膚光潔。
剛淴過浴,小仍頸上有扉子粉。
「誰幫你搽這個?」
小行輕輕走近「我。」
「你愛姐姐,你很好。」
小行握住姐姐的手。「將來,我不結婚,照顧姐姐。」
不為剛想說話,老父忽然抬頭笑問:「誰結婚?」
不為笑了。
老父又問:「是你嗎?」
不為搔頭,「不是我,我也不結婚。」
老父問:「結婚不好嗎?」
不為微笑,「不好不好。」
小於拿茶杯過來給老人喝一口,不為說的話,他都聽在耳裡。
保姨探頭出來,「好像要下雨呢,你們進來吧。」
小於取過一隻木蓋,輕輕蓋住皮蛋缸內的金魚。
不為說:「我們叫於哥開車,帶外公去吃冰淇淋。」
小行立刻叫好。
離家遠遠的就好。
他們在外頭消磨了個多小時,又帶女孩一起去探外婆。
不為端張椅子給父親坐在母親床角。
他在陌生地方有點拘謹,看著老妻,似曾相識,但不肯定,靦腆地看看她。
伍太太落下淚來。
不為連忙勸她:「媽,過兩日可以出院,回家就舒服了。」
伍太太點頭,「這幾日,結賬是一筆大數目。」
「那是應該用的。」
「多虧你父能幹,他有節蓄。〕
不為唯唯喏喏。
伍太太說:「阿忠,你送伍先生及女孩們回去,不為,我有話同你說。」
「媽媽想說什麼?」
「不為,他們好久沒有回來看我了。」
不為答:「他們拖兒帶女不方便,出門一次不知該收抬多少行李。」
「不虞暫時沒有工作,他同我說打算回來發展。」
「媽媽放心。他找工作很容易。」
「不勞的婚紗店已經結束了。」
「啊。〕這倒是意外。
原來三兄妹都是失業大軍。
「小店近年亦受不景氣影響,年輕人結婚,一切從簡,能省即省,不再鋪張。」
畢竟婚禮不是婚姻。
「九十年代初,最多一個月做過百多襲禮服,好景不再,唉,花無百日紅。」
「賺過就算了。」
「艾歷遜想在大學找一個教席,正在四處張羅,如今外國人在本市,也不是那麼吃香了,除非他願意北上教英文。」
不為發覺母親仍然精明,對世情有相當瞭解。
不為握住母親的手,放在臉頰邊。
「不為,家裡人擠,你包容一點,他們嘴多,你不要計較。」
「那自然,不用媽媽吩咐。」
「我很少見到他倆,你們都回來了,我很高興。」
「我也是。」
「不為,昨日不虞問我財產分配問題。」
不為不由得生氣,這不虞實在過分,虧他問得出口。
「我同他說,我自有分數。」
不為點點頭。
「接著,不勞也來追問。」
不為沒好氣,哼地一聲。
「你為什麼不問?」
不為答:「我只得一個人。要錢無用。」
「怎麼沒用,衣食住行都靠它。」
不為笑,「我不想爭,也爭不過他們,他們人多,緊張生活,也是應該的。」
伍大大嗯了一聲。
「媽媽,我們別說這個了。」
「奇怪,不虞他們逼著我說這些。」
不為答:「我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伍太太大笑起來,「有你們在我身邊吵吵鬧鬧,說說笑笑,我心滿意足。」
可憐的母親,一大堆子孫,吃用全靠她,又專門謀她財產,她還這樣高興。
真是不可思議。
第三章
回到家中,看到不勞在母親房中翻箱倒筐地搜。
不為忍不住問:「你幹什麼?」
「找首飾。」
「快住手,媽明後日就出院,首飾她自己要用。」
不勞在梳妝台前翻得起勁。
大嫂在房門前看著冷笑說「這叫做抄家。」
可是小抽屜,衣櫃夾層,什麼都沒有。
連不為都記得母親珍珠玉石一大堆,不勞怎會不失望?
「可能存放保險箱裡。」
大嫂說:「書房有一隻保險箱。」
她們兩人立刻趕到樓下去。
不為發呆。
保姨進來收拾殘局,輕輕勸說:「你們小時候,也愛玩扮大人遊戲,翻出母親衣物首飾,套身上,玩得不亦樂乎,今日,也當是遊戲好了。」
幾句話,不為的氣消了。
「保姨,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保姨拍拍她肩膀。
小型保險箱就在書櫃裡,上了鎖。
不為存心開她倆玩笑「也許爸爸還記得開鎖號碼,你們多陪他說話。保不定無意中他就講出來。」
不勞立刻去找老父。
不為明白了。
她坐廚房喝紅棗綠豆沙。
這是他們小時候時時玩的尋寶遊戲,尋的過程最有趣,真的找到了,不過是一串假珠子或是玻璃耳環,現在,他們三兄妹又來玩同樣遊戲。過程中老父老母得到人陪,老人才不介意子女為何遠途回家來。
不為微微笑。
看樣子不虞與不勞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日子,她大可回自己家專心寫作。
只見小於駛出七座位車。
「你去哪裡?」
「去買菜。」
買十多人吃的菜真是大事。
「我也去。」不為拿了照相機。
「天快下雨,我去街市不是超市,有泥濘。」
不為堅持。
保姨在一旁聽見,這樣說:「讓不為去好了,女傭可以趁機會吸塵。」
人手調配得宜,才是好管家。
他們先到海鮮檔,檔主與小於相熟,笑看迎出叫聲息哥。魚蝦蟹全部包好送出,小於數鈔票付上。
再去肉檔,老闆介紹新鮮豬肝、豬腰、枚內、牛腩,小於似餐館買辦,左右手提滿,先回車廂放妥,再去買蔬菜乾貨,原來,裝滿一車,不過是兩天食用。
菜檔最叫不為開心,各式菇類、雞毛菜、小棠菜、豆芽、豆腐、豆泡、韭菜、韭黃,不為拎了一大籃,回到車上。
母親叫了這一群蝗蟲回來,不知要吃光幾車才肯走。
小於又去買雲吞皮,豆腐皮,足足兩個鐘頭,兩人忙得一頭汗,又抬了幾包米才算數。
不為一有空檔便拍照。
天下雨了,在泥濘路上菜攤邊的花檔,不為忽然看見荷花與薑花。她掏腰包各自買了十枝。
雨越下越大,她又看見榴槤,更捨不得走。
不過時辰已晚,只得下次再來。
車廂裡人氣肉味混在一起,十分奇特,交通忽然擠逼,小於開了收音機聽,新聞報告後是股票行情,充滿都會小市民風情。
不為倚車窗看風景。
女郎們爭相避雨,腳上彩色高跟拖鞋有難,低腰褲幾乎要落下來。
不為微微笑。
她沒留意身邊司機位上的於忠藝正深深注視她。
回到家中,又得把車尾廂貨物搬進屋裡由女傭分門別類放好。
四個孩子由他們父子帶出去看電影,不在家裡。
不勞在互聯網上找學校,彷彿真的想不走了。
大嫂與她聯同一起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