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方宇說.「這才像個樣子。」
這時李和在沙發上轉一個身,咚一聲跌落在地。。
廣田過去,看著他微笑,「可有做好夢?」
他輕輕吁出一口氣,「有,她畢竟仍然愛我。」聲音纏綿無奈。
「李和,你在律師行做什麼職位?」
「我是見習律師,跟著許姐學工夫已有兩年,她讓我辦此小案子,這次來你這裡工作,說明為期六個月,因我們算準,半年之內,你必然大紅大紫。」
廣田笑出來,「除非你們會變魔術。」
「商業都會中多的是幻術,點鐵成金。」
廣田佯裝生氣,「我是生鐵?終於講了老實話。」
阿順端出燉雞蛋做點心。
「嘩,這樣吃真會胖。」廣田摸摸面孔。
她面孔已經圓了,皮膚也變得細滑,吃得好,心情寬鬆,又有精神寄托,兩個星期下來,頭髮都開始烏亮。
下午,她撥電話給廣泰,同志她們搬家事宜。
「廣泰,我搬了家。」
「搬到何處?」廣泰十分好奇。
「寧靜路三號。」
「什麼?」那種你也配住的口氣叫廣田不悅。
「寧靜路三號。一半做寫字樓,一半做住宅。」
「你一個人住?」廣泰問得很突兀。
「是,我打算專心寫作。」
「你肯定是南區的寧靜路,那一帶都是半獨立洋房。」
「是,由出版社替我租下來。」
「你不是搬進另一男人家中?」
廣田微笑,「歡迎參觀。」
廣泰像是聽見金星來客降落地球一樣,「你,你不是欠租三月,遭人迫遷嗎?」
「那已經過去了,」廣田故意陳腔濫調,「路是人走出來的,社會終於肯欣賞努力誠懇的人,你也一樣。」
對方沉默半晌。
廣田說聲再見,掛上電話。
李和全聽見了,看著她搖搖頭。
廣田抗議,「什麼?」
李和答:「真無聊,怎可炫耀,你努力是因為你喜歡努力,你寫作是因為你喜歡寫作,不是因為要做給別人看。切戒幼稚。」
廣田忽然慚愧,「我原先只想與她保持聯絡。可是她那口氣真叫我受不了。」
李和說:「太奇怪,你是一個那麼苦幹兼有才華的寫作人,你的親人卻毫不認同,難道先知在本家真的一點也不吃香?」
廣田說:「我以後都不再會與他們計較。」
「不過,你有心情計較瑣事,可見情緒大好,我替你高興。」
「李和,你真是個明白人。」
「我愛的人卻覺得我不瞭解她。」
「李和,你失戀?」
「已有三年。」
「還沒有過去?」
「再等三十年吧,要不五十年,一定會痊癒。」
「她為什麼離去?」
「我沒有錢。」
「多荒謬。」
「不,她是對的,現在她家有七名傭人司機供她使用,珠寶都購自哈利雲斯頓。」
「她長得美?」
「一百尺以外都會看到她那雙閃爍會說話的大眼睛。」
「李和,你比我更適合寫小說。」
李和回過頭來,「喂,沒有時間閒談,快趕工。」
第二天,那段啟事又出現了。
「你可有與我相同的奇遇?我渴望與你一談,為什麼會有恩人無故救你我於水深火熱?」
這時門鈴一響,阿順去開門,半晌匯報說.「王小姐,外頭有一位周太太,說是你的表姐。」
可不就是廣泰,她親自踩上門來看個究竟。
一進門,只見一室光亮。大露台外的藍天白雲直映進室內,廣泰訝異地睜大了眼。
早幾日這廣田還住在狗窩裡,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廣田已決定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大方客氣地招呼廣泰。
「可以樓上樓下都參觀一番嗎?」
這時保母帶綿綿上學。廣泰看到孩子校服徽章上有國晶二字,她忍不住叫:「國晶?我家繡繡考了三次還考不上。」
司機同阿順等保母一起出去。
「你有三個工人?兩母女用三個人幫忙?」
廣田也很內疚,的確太奢靡了,可是有了他們幫手,奇是奇在也沒有太多時間空出來。
廣田已懶得分辨。
「你父母知道你的奇遇沒有?」
真的,廣田怎麼沒想到這兩個字:奇遇。
「我留了新電話號碼。」
廣田看看廣泰吃完整碟蛋糕。
廣泰身上有股她不自覺的汗酸氣,廣田知道不久之前,她也肯定擁有這種酸臭味。
一種低下層,經濟情形不太好,勞動階層的獨有氣息,勢利的鼻子一聞就察覺。
廣田歎口氣。
「新書出版了送幾本來看看,老實說,買是不會買的了,哪來閒錢買書。」
廣泰忽然取過案頭一把剪刀,走到露台,不問自取,把露台上一盤白蘭花的花蕾卡嚓卡嚓通通剪光,放進手袋占為已有。
「我走了。」
「我叫司機送你。」
廣泰仍然不明白一個人的際遇怎可以在短短幾日內起這樣大的變化。
司機回來,廣泰忽然吩咐:「先送我到超級市場買點東西,再接我女兒放學,然後,到補習老師處去。」
廣田只是點頭。
司機輕輕說.「王小姐,我另外叫車子接綿綿。」
偏偏這時李和來上班,今日他不知怎地穿了西裝,手中拿一束黃色鬱金香,十分英俊,又像足是廣田的情侶。
廣泰傻了眼。
送走了客人。李和問:「那是誰?」
廣田答:「親戚。」
李和完全明白:「每一家都有這樣的人:看不起你直至你成才,然後憎恨你一輩子,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妻之恨,可是,他就是巴不得你不得好死。」
廣田笑起來。
這時阿順忽然驚叫:「白蘭花都叫人剪光了,好好一把剪刀斷了插在花盤裡。」
廣田只得搖頭。
「我喚人再送兩盤來。」
若不是曾經身受,編都編不出這種情節來。
這時李和稅:「廣田,請來看書樣。」
廣田的心像是要自胸膛裡躍出。
真的,是真的有這本書,不是妄想,不是做夢。
只見李和打開公事包,取出一本精裝硬皮書,美觀防塵封面,打開,用金字熨若王廣田三個字。
廣田夙願得償,熱淚盈眶。
「精裝本用來做紀念,平裝本也做得很好看,同時發行書籤、筆盒、日記本子……廣作宣傳,吸引小朋友注意,又正商洽漫畫版,可是,手頭上只有兩本原稿,大作家,請你連連動筆,否則無以為繼。」
廣田正用手掩臉,淚水自指縫迸出。
那本小小十多萬字小說,忽然像黃金般重,她把書擁在胸前。
多年的夢想,真沒想到能夠實現。
一直以來,家人意外她躲懶,自我放縱,說什麼熱愛寫作,實則逃避現實,今日證明她並非不學無術。
「我們只能幫你這麼多,讀者如不接受,我們也沒有辦法,神仙也束手無策。」
廣田吸進一口氣,「是,我明白。」
稍後。司機回來了,面容憔悴,像是兜遍全城,苦不堪言。
他說:「下午叫我去接飛機。」
廣田駭笑,「誰?」
「那位自稱周太太的女士,說她小姑今日來度假需用車子,一連七日,叫我候命。」聲音有點顫抖。
李和連忙說:「阿關不要害怕,到公司去撥一個司機給她用好了。」
「周太太指定要這部平治七座位。」
「公司有的是車。」
廣田發呆。
廚房裡阿順悄悄同保母說:「幸虧我們不是替這位周奶奶打工。」
保母笑:「放心。可以辭工。」
「王小姐易商量。」
「真是什麼都不嫌,是個有福之人,煮啥吃啥,讚不絕口。」
廣田沒聽到有人這樣欣賞她的性格。
她趁李和走開,拿起神秘啟事又看了一遍。
她把第二本書自鞋盒取出整理妥當。
想丟掉鞋盒,卻又戀戀。
她決定繼續用這只破盒子。
門鈴一響,有人送衣物來,大盒小盒這又是幹什麼?
李和抬起來頭來,「晚上有一個發佈會,招待記者。」
「我不去。」
李和溫和的說:「有人肯以一條手臂交換這種機會。」
「我不懂說話。」
「不會講不要講,又不是非要你講不可。」
打開盒子,只見一套半正式短裙晚裝,淡蘋果綠,小小荷葉邊,十分姣俏,配一雙尖頭釘珠片高跟拖鞋,那珠片由鞋頭的深綠漸漸變翠綠,然後終於回到同裙子一般的蘋果綠,這種由深到淺的染色叫ombre ,正為廣田所喜。
李和過來看看,「很漂亮,一定是許姐挑選,她喜歡這種分層次顏色,說自下看過京劇中花旦穿的裙子排穗流蘇上有這種染色後深深愛上。」
他們真懂情調。
「這種鞋子怎麼捨得讓它見天日。」
「那就在家裡穿著永不出街好了。」
「我不出去。我怕見人。」
「那倒是不大好。」
「我無話可說。」
「廣田,不用自卑。」
「沒有這種事,我真不喜應酬。」
晚上,還是去了。
專人的化妝似有還無,淡色唇膏,幾乎看不見。
晚裝外有同色山東絲長外套,廣田一整晚沒脫下來。不想露肩膀,並非保守,而是欠缺自信。
李和怕她臨陣退縮,緊緊握住她的手,旁人只道他們關係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