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話說?
她再到廚房去看,只見新鮮食物堆滿一桌,還來不及收拾,但是牆壁低反鋅盤已全部洗過,更添了許多幼兒食品。
廣田默默喝湯。
天無絕人之路,連親生父母都不理她這爛攤檔,現在由一隊陌生人來齊心合裡處理得妥妥當當。
誰是幕後功臣?如此財宏勢厚!
那打字少女抬起頭來,「廣田嗎,我是文樞,你這偵探歷險故事寫得精彩之絕,我一邊打一邊讀,絲毫不覺得累。」
廣田嚅嚅說:「過獎,字跡太潦草了。」
「不,很易讀,這樣奇趣作品未獲發表,真是不可思議。」
廣田不敢說「送都沒人要。」
「聽許姐說,她已與星雲及銀河兩間出版社聯絡,爭取最優惠條件,還有,請小說家江信恩寫序。」
江信恩?金星日報主筆?眼高於頂,本市最著名作家江某?
廣田放下參茶,驚疑地說:「我──不認識江信恩。」
誰知文樞笑笑,「我們認識他。」
「可以嗎?」
李合笑問:「為什麼不可以?」
廣田嗚一聲。
這班手足神通廣大。
綿綿走近媽媽身邊,廣田發覺她已換上簇新合身衣褲,頭髮攏起,梳一條辮子。
保姆笑說:「綿綿象洋娃娃般可愛。」
廣田心酸,扭轉面孔。
文樞說:「許姐說接你出去理髮及做按摩。」
「不用不用。」廣田雙手亂搖。
「許姐說,一個人的外表很重要。」
廣田忽然笑出來,忽然之間,她這樣受關注了。
有人敲門,司機來問:「王小姐準備好沒有?」
廣田雙手緊緊抱著綿綿,愣愣地。
保姆說:「我們也一起跟去玩。」
母子一起上車,到了美容院,服務員迎出來。
髮型師說:「我幫你把發腳修整齊,染一染,你在家可以夾起輕鬆地做事。」
「臉上有斑,黃氣甚重,來,打磨一下。」
「指甲很久沒修,不是問題,請過來這邊。」
「來,寶寶到這邊,一邊玩耍一邊看卡通,一邊看媽媽打扮。」
兩個小時之後,廣田對牢鏡子發呆。
那分別是極細微的,鏡中人仍是她王廣田,不過整個人光潔美觀,精神奕奕。
髮型師替她戴一副假鑽石耳環,「不需要其他首飾。」
崩了的指甲修好再也看不出痕跡,手心的厚繭全部磨清,渾身一輕。
連綿綿的頭髮都修理過,她正在吃冰激凌。
回家途中,廣田同自己說:否極泰來。
她當然願意靠的是自己,不是靠恩人,但是有肩膀可靠,還要挑剔?
走近門口,她忽然抬起頭來。
李合已經下班,文樞卻仍在工作。
廣田說:「當心你的眼睛──」
文樞笑笑接下去:「早就毀了。」
廣田也笑。
「你放心,我不過做頭三章,其餘的,拿到公司去十餘個同事一起做,你來校對,這三章明早十時,我們要送到出版社。」
廣田坐到文樞對面。
「順姐已下班,明早再來,煮了皮蛋瘦肉粥當消夜大家吃」
文樞揉揉雙眼,取出冰凍啤酒,喝一口。
廣田一看稿件,赫一跳。「英文?」
「一份中,一份英,你看看我譯得可及格。」
「喏,」廣田抬起頭來,「為什麼譯英文?」
這是意外中意外。
文樞一怔,「理所當然,中英文一起出版,或一先一後。」
「本市百分之就是五居民是華人,可是英文報章銷路甚佳,這是一項嘗試,總得打開時常,否則,銷路再好,不過十萬八萬,還有,暢銷書上午出版,下午過了邊界就盜版翻印,怎樣控制?」
廣田看著文樞,「你年紀輕輕,對本行卻好不熟悉。」
文樞微笑,「我剛替大安銀行做了年報,對出版業有三分瞭解。」
原來如此。
「書中綿綿一角十分鮮活,我們會找一組年輕的翻譯來做,保證你滿意。」
廣田說:「你也要收工了吧。」
「是,明天見。」
這時,保姆富嫂也出來說:「綿綿已經熟睡,」她與廣田商量,「綿綿牙齒長得比較緩慢,我想明日同她去看醫生。」
廣田茫然,是嗎,她都無暇注意。
「以後綿綿事物中需要增加些蔬果,你說好不好?」
廣田忙不迭點頭。
「請把綿綿注射各種防疫針的記錄交給我。」
廣田立刻去房內找出來。
「啊,王小姐,第二號混合針到期了,我們得立刻行動。」
「是。」廣田一額頭汗。
第二章
富嫂與文樞一起離去。
廣田校對到接近天亮。
她伏在新書桌上睡著。
真好,以後電話鈴響,再也不必擔心是房東追債。
自從中學大考之後,再也不曾伏在桌子上睡著過。
有人輕輕推她,廣田醒來,睜開眼睛,看到女傭阿順來上班,呵一切都是真的,並非做夢。
阿順做一杯咖啡給廣田。
「嘩,好香。」
她笑答:「這是許小姐私人珍藏的夏威夷藍牌咖啡,非常醒神。」
廣田進房看綿綿,小孩還未醒,她吁出一口氣。
過去一段時間,她老師趁幼兒早上未醒或是午睡之際寫作,動驟需丟下筆做家務。
一次,正在煮菜,綿綿跌倒哭泣,她放下鍋剷去打理女兒,油鍋著火,她慌忙把稿子扔進鋅盤,白熱的鍋底粘上焦碟碗,整個廚房佈滿濃煙,廣田索性抱起女兒走到樓下去躲避。
她根本不擅理家。
如果成了名,這倒不是一項罪名,沒有人會期望著作等身的女作家還會洗燙煮,但是王廣田無名無利,總得會一點什麼吧。
門鈴一響,李和來上班。
他精神奕奕,渾身散發朝氣,卡其褲,白襯衫,一臉笑容,「早。」
他自己斟了咖啡一邊喝,一邊問:「文樞做好的翻譯呢?」
廣田連忙遞上。
「你親自校對過了?」
廣田點頭。
他把稿件傳真過去。
阿順問:「兩位吃什麼早餐?」
早餐?廣田發愣,不知多久已經三餐不繼。
李和笑,「我習慣一杯橘子汁兩片麵包不要牛油,另外一大杯咖啡。」
說的那麼有節制,真叫廣田佩服。
她說,「我吃煙肉蛋。」吃了有力氣。
保姆來了,她算得最準,綿綿剛醒,由她負責餵食洗澡更衣出外看醫生。
廣田正怕沒事做,許方宇來看她。
「做通宵?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唉,人要衣裝,廣田,下午見客,我們去置點服飾。」
「見誰?」廣田茫然。
「出版商呀。」
廣田更加納罕,「他們這樣快已經看過頭三章了嗎?」
「談合同的是另外一班人。」
「可是──」
許律師溫和地說:「遊戲規則是這樣的:你必須寫得好,願意不停的寫,可是同時你與作品得推上市場,廣告宣傳,他們需要見你,看用什麼策略配合計劃。」
廣田不太明白。
許律師吁出一口氣,「我最欣賞你這一點,廣田,你內心始終懷有純真。」
這不知是褒是貶。
保姆抱著綿綿出來說:「我們去看醫生。」
廣田說:「我也去。」
許律師微笑,「一做母親,精神煥發。」
廣田先跟到醫務所,同看護談幾句,然後才與許律師到銀行區。
許律師推開時裝店大門,立刻有人迎上來。
她並沒有替廣田代出主張。
廣田瀏覽一會兒,挑了兩套素色套裝及皮鞋手袋。
許律師來看過,「很適合你,但是你穿三十六號,不是四十號。」
廣田n託镸「明年也許會胖。」
許律師看著她,「明年,你已身價百倍。」
廣田忽然說,「即使是,我亦不會忘本,更加不會飄然,我會腳踏實地。」
許律師笑了,「去試一試。」
衣服合身,許律師並沒付錢,大概都是記在帳上。
她說:「你還需要幾件首飾。」
忽然電話來了,她一邊聽一邊把自己的鑽表耳環脫下交給廣田。
「我有要緊事回公司,司機送你回家,記住,兩點正,李和會陪你去。」
她揚手叫部街車走了。
廣田想,這樣忙碌的生活她吃得消嗎?不過,也不是人人想忙就有資格忙。
她返到家中,發覺綿綿已經回來。
保姆讓她看孩子的右足趾,「鞋子太小,擠得指甲發炎。」
廣田雙眼發紅。
綿綿看著她,忽然叫聲「媽媽」,她開口說話了。
廣田大喜過望,「是,我是媽媽,我是媽媽。」
李和咳嗽一聲,廣田知道赴約的時間已到。
她想化妝發覺粉盒都干了,她的手是顫抖的。
忽然有人敲門,李和說:「化妝師季子來了。」
呵,他們什麼都想到了。
一個年輕女子拎著化妝箱進房來,打開色板,往廣田臉皮上顏色,專家是專家,手揮目送,兼替她梳好頭髮。
她留下整套護膚品及化妝品給廣田。
廣田一照鏡子,發覺自己素雅美觀,活像一名事業女性。
化妝師稱讚:「王小姐擁有淡雅的書卷氣。」
廣田一聲槽,她忘記買絲襪。
季子不慌不忙,笑嘻嘻取出一隻盒子,裡邊足足有一打肉色絲襪。
廣田鬆一口氣,無話可說。
自出娘胎,她都沒有獲得過這樣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