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婚己久,我也得再結婚。」
「吳日良會受到傷害。」
「別替他擔心,新加坡置地這塊盾牌金剛不壞,他怎麼會有事。」
「希望你的估計正確。」
公寓幾個大窗都對牢海德公園,可以看到有人策騎。
「倫敦與巴黎一樣,是個盆地,沒有海景。」
「上海與東京亦如此。」
開明坐下來,「你們姐妹倆還在生氣?」
「你說呢?」
「原先小小衝突本來已經事過情遷,現在你忽然到我這裡來,我想她不會原諒你。」
開明自袋中掏出那雙手套,「我特來把它們還給你。」
秀月並不記得她曾經擁有這樣的一雙手套,可是嘴頭還是十分客氣的說:「呵,原來在你處,我找了好久,謝謝你。」
喝過咖啡,秀月問他可要休息一下。
「不不,我不累,我還要出去辦事,回來我們一起去吃印度菜。」
他借她的臥室換件乾淨襯衫,一抬頭,發覺她站在門角看他更衣。
悠閒真是生活中所有情趣的催化劑,沒有時間,什麼也不用談。
開明微笑,「我的身體不再是少年時那個身體。」
秀月也笑:「看上去依然十分理想匕」
「請在家等我。」
「一定。」
許開明在外頭心思不屬,每半小時就撥電話問:「你還在那裡嗎?」
「是,我還在家裡。」
第三次撥電話時他說:「你可以出來了,我在蓬遮普茶室等你。」
「我們約的好似不是這一家。」
「有分別嗎?」
「沒有。」
二十分鐘後她就到了,穿皮夾克皮褲子,手上提著頭盔,分明是騎機車前來。
開明睜大雙眼,「哈利戴維生?」
秀月十分遺憾,「不,我塊頭不夠大,只是輛小機車。」
開明鬆口氣。
他看著秀月很久,終於說:「我朝思暮想,終於發現事實真相。」
「真相如何?」
「真相是我一直要找的人是你,看到子貴,誤會是她,可是認識你以後,才知那人應該是你。」開明聲音越來越低。
秀月語氣十分溫和,「那是十分不負責的說法。」
「我何嘗不知。」
「有無更好的交待方法?」
「有,」開明慚愧地說,「我不再愛子貴。」
秀月點頭,「這樣說比較正確,比較有勇氣。
開明用手托著頭,「子貴也知道這是事實,她已經減少在家裡的時間。」
秀月苦笑,「對於這種事,我太有經驗。」
開明歎口氣,雙手捧著頭。
秀月說下去:「先是避到書房或是露台,然後邀請朋友到家裡來做伴,接著推說寫字樓忙得不可開交,最後,離開那個家,好比脫離枷鎖一樣。」
秀月吁出一口氣,慶幸有人理解他。
侍者已經第二次過來問他們要點什麼菜。
開明一點胃口山無,隨口說了幾樣。
「這次回去,我將向她坦白。」
秀月說:「對她來說,這是至大傷害,你要考慮清楚。」
開明問:「她會接受此事?」
秀月抬起頭,「子貴是十分堅強的一個人,她慣於承受壓力,她會處理得很好。」
開明不語。
秀月悲哀的說:「我們本是她最親愛的兩個人,如今卻坐在一起密謀計算她,開明,我們會遭到天譴。」
開明忽然問:「如果不是因為子貴的緣故,我會認識你嗎,也許,在一座博物館,或是一個酒會……」
「不,」秀月慘笑,「我惟一出沒之處是富有男人留連的地方,你沒有資格。」
開明微笑,「不要再自貶身價,你我就快成為世上最大罪人。」
秀月也笑了,可是臉上一點笑意也無。
開明用手將她的頭髮攏向腦後。
秀月握住他的手,「你肯定沒有認錯人?」
「這次肯定沒有。」
「那麼,讓我們回去吧。」
開明付了帳,陪秀月走到門日,她的機器腳踏車就停在門口。
「有無額外頭盔?」
秀月恥笑他,「到了這種田地,還拘泥於細節,真正要不得,來,用我的頭盔好了。」
開明無地自容。
他坐在秀月身後兜風,秀月帶著他四處飛馳,終於停在泰晤士河畔。
開明把臉靠在她背上,「河水是否污染?」
「同世上所有濁流一般。」
「據說也還有清泉。」
「你不會想去那種沒有人煙的地方。」
秀月又把車子駛走。
回到寓所,秀月斟出香檳,遞一杯給開明,才把水晶杯擱到唇邊,電話鈴就響了。
開明似有預感,「別去聽。」
秀月沉默。
「只當還沒有回來。」
秀月卻說:「要解決的事始終要解決。」
她取起聽筒,才喂了一聲,已經抬起頭來,表示許開明完全猜中來電者是誰。
秀月輕輕把電話聽筒放在茶几上,按下擴音器,那樣,許開明亦可聽到對方說些什麼。
那是子貴的聲音,平靜中不失愉快:「秀月,還好嗎?」
秀月若無其事,「什麼風把你聲音吹來?」
「忽然掛念你。」
秀月笑,「這倒是巧。」
她們二人聲線極其相似,驟聽宛如一個人在那裡自對自答,氣氛十分詭異。
「秀月,」子貴說下去,「我倆是孿生子。」
秀月詫異,「緣何舊事重提?」
「我今日自醫務所回來,第一個就想把消息告訴你。」
秀月驀然抬起頭來,「是好消息吧?」
「是,孿生子,預產期是年底。」
秀月雙目與開明接觸,眼中流露無限無奈,她隨即問:「開明知道沒有?」
「還沒有,我頭一個想告訴你。」
「替我恭喜他。」
子貴說:「事實上他此刻在倫敦,你遲早會見到他,他會來探訪你。」
「是嗎,迄今他尚未與我聯絡。」
「稍遲我會打到他旅舍去。」
「恭喜你,子貴,有什麼事要我幫忙,請勿遲疑。」
第八章
子貴忽然笑了,「勞駕你高抬貴手。」
「你是什麼意思?」
「你會做什麼,別越幫越忙就好,秀月,祝福我。」
秀月低下頭,「我由衷祝福你母子。」
電話掛斷。
秀月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再斟一杯,站起來,面對牆壁,很溫柔地說:「我想你最好回酒店去聽電話,然後,馬上趕回家去。」
開明不語。
子貴分明知道他在這裡,故此電話尾隨而至。
那樣苦心鬥爭,根本不似子貴,可見一切都是為著他。
他再開口之際,聲音已經沙啞,「你說得對。」
秀月仍然沒有回過頭來,啞然失笑,「時間統共不對,有緣無分,再說,你我尚有良知,不是一對狗男女。」
再回轉頭來的時候,她淚流滿面,可是許開明已經走了。
開明回到酒店,更衣淋浴,收拾行李,訂飛機票,一切辦妥,子貴的電話來了,料事如神的她知道他辦這些事需要多少時間。
開明裝作十分驚喜的樣子:「我馬上回來。」
掛上電話坐在靜寂的酒店房裡良久,自覺是天下最孤寂的一個人,然後他鼓起勇氣,出門去。
過一兩個月子貴腹部就隆起,不過不肯休息,照;日上班,十四周時已經知道懷著雙生子,許太太大樂,特地回來替他們打點一切。
子貴與婆婆甚為親厚,對她的安排統統表示歡迎,言聽計從,許太太心滿意足,每日加倍努力張羅。
開明索性放開懷抱,任由母親替嬰兒訂購衣服鞋襪小床小台,以及托人尋找可靠保姆等等。
「我是一定會留下來替你打點一切的,你放心。」
開明想說他一點也沒有不放心。
許太太每次都陪著媳婦到婦產科醫生處檢查,子貴看醫生陣仗龐大,有時邵令儀也一塊去見習,許太太愛屋及烏,稱她為大小姐,又替媳婦撐腰說:「現在我就是子貴的親娘一樣,」加上准父親開明,把候診所擠個水洩不通。
到後期又問子貴可需到外國生養,子貴立刻搖頭,許太太於是更安心部署一切。
家裡人忽然多起來,開明覺得安全得多,反正總有人在說話,他不必開口,更多時間做獨立思考。
他母親說:「已進入第七個月,子貴體重已增加幾達二十公斤,她怎麼還不告假。」
開明答:「她自己是老闆,向誰告假。」
「身體應付得來嗎?」
「她自有分寸。」
「你勸勸她。」
開明很怕與子貴單獨談話,是他做賊的心虛對子貴那雙洞悉一切的雙目有所畏懼。
他希望孩子快些降世,名正言順可以眼皮都不抬地閒閒地道:「孩子的媽,如何如何……」
日子近了,許家真正開始忙碌,保姆也已經上工,奶瓶爿『始堆起來,小衣服一疊疊那樣買,許太太逐件欣賞,會情不自禁興奮地飲泣。
預產期前三個星期,一日,子貴來敲開明房門:「是今天了。」
開明惺忪地問:「你怎麼知道?」
「有跡象。」
一看鐘,是清晨六時。
「別吵醒媽媽,讓她多睡一會兒,我去把住院行李拿出來。」
「由我打電話通知醫生。」
開明辦妥一切,出來照顧子貴,發覺她已經梳洗完畢,換好衣服,坐在那裡喝牛奶看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