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吧。」
開明如釋重負。
子貴輕輕說:「我希望她速速找個歸宿。」
開明笑,「她自管她醉酒鬧事,又不礙人,何必一定要把她嫁出去。」
「嫁了人就是那人的責任。」
開明詫異他說:「有這樣的事?想不到你相信片一套。」
子貴也笑,「我是逼於無奈,實在沒有時間照顧她。」
「贍養費一旦解決,她就不用什麼人關心她。」
子貴吁出一口氣,「是呀,從此本市又多一位名媛。」
開明想一想,「她不會做那樣吃力的事,她不喜歡出風頭。」
「你彷彿很瞭解她。」
開明問:「你怎麼會過來?」
「母親爽約,她打麻將去了。」
「我肚子餓極,讓我們找東西吃。」
婚期漸漸接近,開明有點躊躇,這一結倒尚可,倘若弄得不好,萬一要離婚的話,必然大傷元氣。
開明坐在露台的籐椅子上,看著藍天白雲沉思,一想就一個多小時。
世上不分手又相處融洽的伴侶是極少的,他與子貴能成為其中一對嗎,一年前他倒是有百分百信心。
子貴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在想什麼?」
他不由得問:「你不後悔嫁我?」
子貴笑,「後悔也還來得及。」
開明領首,「是,並不是什麼悲劇。」
子貴凝視他,「可是需要多些時間想清楚?」
「那倒不必,事情十分簡單,何用詳加思慮。」
「我覺得最近你好像有點遲疑。」
「我有點累,與周家信出來合夥的事又在進行中。」
「不如先辭職爭取休息。」
「這倒也是辦法。」
子貴坐在他身邊,「從前,談戀愛的時候好像不必忙其它的事,現在,你得把正經工作壓縮,才抽得出時間卿卿我我,怪不得最終還是結婚了,實在應付不來,太過辛苦。」
後邊有個聲音說,「像一對白鴿一樣,頭與頭,鼻尖與鼻尖碰一起絮絮細語。」
開明轉過身去,看到秀月靠在長窗邊。
隆冬,不知怎地,她卻一身米白,白毛衣白裙子配白色鞋子。
日本人把銀行戶口與其它東西還了她,她特地找了許開明與妹妹來點收做見證。
絲絨包袱一攤開來,各種顏色寶石鑲的首飾一大堆,似玻璃珠。
子貴覺得奇突,「是真是假其實都看不出。」
開明答:「那是有分別的,門外漢也看得清。」
「我就不大懂。」
開明笑,「這是我的福氣。」
人那樣高的衣箱打開,裡邊掛著各式皮裘晚服,公寓本來不大,忽然來了許多東西,顯得擁擠。
子貴說:「太多了,那麼多身外物要來幹什麼。」
秀月聞言轉過頭來笑,「子貴你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我卻非需要這些道具來添增聲勢不可。」
子貴感喟,「日本人待你不薄。」
秀月不語。
過很久,子貴已在說別的題目,秀月卻道:「我倆小時候不是玩一種可穿衣服的洋娃娃嗎?」
子貴說:「我仍然珍藏著那只洋娃娃。」
「依你說,做洋娃娃也不壞?」
子貴答:「那就看是誰的洋娃娃了。」
她到露台找開明。
可是秀月又跟著出來。
子貴說:「把珍珠玉石收起來吧。」
「開明,我想托你把它們估價。」
子貴略見不耐煩,看著開明。
開明欠欠身,「我找個人與你聯絡,這一陣子我較忙,結了婚就好了,婚後我只需替子貴煮三餐做司機以及放水洗澡等,一定有空餘時間。」
可是秀月忽然不高興,並不欣賞開明的幽默感,她轉身進房間去。
開明問子貴:「我說錯話了嗎?」
子貴微慍答:「只有日本人才有精力時間服侍她。」
開明詫異說:「你怎麼也生氣了?」
子貴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事等著要做。」
她示意開明告辭。
要等到傍晚,子貴臉色才漸漸緩和。
這是許開明第一次看邵子貴的面色,日子久了就是這樣,大家都漸漸不耐煩,好的一面收起來珍藏,壞的一面伺機而出。
結婚二十年之際,大家索性舉報齊眉,遮住古怪臉色,閒日只用嗯嘿唔這種字眼。
開明惆悵,知道蜜月期已過。
十二月中,許開明己脫離黃河企業,周家信特地把邵子貴約出來,開門見山,開心見誠請子貴同意把婚期壓後至初夏。
他說:「子貴,你最明白事理,我不是與你爭許開明這種憨人,而且公司新張時期實在不能沒有他,他卻堅持要如期結婚,把我急得晚晚失眠。」
子貴大方微笑,「為著將來,我又特別想做老闆娘,好威風,我同意押後婚期。」
周家信抹著汗,「皇恩浩蕩,皇恩浩蕩。」
開明霍地站起來,「我不答應。」
周家信大大詫異,「你何故急急定要結婚?你又沒有身孕!」
開明說:「我們就在本市註冊好了。」
子貴看著開明,「我不急,我自問經得起考驗。」
開明忽然心虛,一味堅持,「我一定要在一月結婚。」
「我已經盡了力。」子貴聳聳肩。
周家信說:「我出去一會兒,你們慢慢談。」
開明說:「你別理周某人,婚姻不會妨礙事業。」
子貴感喟,「可是啟業之際事事都忙,我不想在新婚時期見不到你,終身留一個壞印象。」
開明苦笑,真沒想到公司的酒會會比婚宴更先舉行。
「先註冊簽名不好嗎?」
「太匆忙,感覺似敷衍也不妥。」子貴不願多說,「就押後吧。」她站起來結束會議。
周家信這時進來,「放心,子貴,許開明是煮熟了的鴿子,飛不了。」
子貴抬起頭,「鴿子,不是鴨子嗎?」
周家信豎起大拇指,「子貴你深明大理。」
聰明伶俐的子貴會不會已經看出端倪?
開明並無言語。
啟業第一宗生意要到新加坡簽合同。
子貴閒閒說:「秀月正在新加坡。」
開明一怔,「是旅遊嗎?」
「不,訪友,她去赴約。」
開明呵一聲。
「母親五十大壽,你大可問她願否回來祝壽,這是她地址電話。」
開明說:「你自己通知她好了,我只去半日,時間緊湊,不能分心。」
又怕過分避忌,是心中有鬼的緣故,想一想,再加一句:「第一宗生意,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到了新加坡,自有接他的人,抵達辦公室,大筆一揮,許開明才鬆了一口氣。
業主陪他聊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許,你在這裡有親戚?前幾天我碰到星沙置地吳家少爺,他說他未婚妻好像是你表妹。」
開明十分意外,呵,怪不得業主如此高興。
業主呵呵笑,「有吳家做保,我更加放心。」
可是,周許建築公司毋需拉這種關係。
「今晚由我們請吃飯。」
「是嗎,」開明根本不知道他的表妹是誰,「那我可要到酒店去休息一下。」
業主笑:「待會兒派司機接你。」
走在街外,才覺得天氣炎熱,開明又從來沒有穿短袖的習慣,故出了一身汗。
到酒店,與拍檔周家信及子貴通過電話。
「大功告成,今晚十點半飛機返來,明早見。」
真文明,與兩個人說同樣的話。
最近忙得一點柔情蜜意都沒有了。
他換一件襯衫才出門去。
業主請了兩桌客人,開明看見黑壓壓人頭,已經怕了三分,日常生活也要拿出勇氣來,他先喝半杯冰凍啤酒,然後掛上笑容,上前招呼。
主人家過來介紹說:「這是吳日良,你們是遠親。」
那位吳先生笑,「不算遠了,我們二人的未婚妻是親姐妹。」
開明聞言一震,看著吳先生。
「秀月讓我問候你。」
開明脫聲問:「她人呢?」
「今晚沒來,在家裡。」
開明只得說:「你幾時來見見我們。」
「一有空就來。」
吳先生約三十餘歲,皮膚黑實,相貌端正,最突出的可能是他的家勢,開明真沒想到秀月短短時間內跑來新加坡,且訂了婚。
開明終於按捺不住,「下個月岳母五十大壽,我想問她可有空回家。」
吳日良立刻說:「那是一定要來的。」
「還是當面問她好。」
「飯後請到舍下小坐。」
飯局很早散,握手道別後,由吳日良開車載開明到他寓所。
那幢頂樓公寓在烏節路一座大廈上,設備豪華,自露台看出去,整個市中心在望。
可是秀月不在家。
吳日良說:「我們等一等她吧。」
開明十分失望,可是心底有一把小小聲音說:你夠運,你安全了。
他笑道:「我不等了,還需趕到飛機場去呢。」
「那我們再聯絡,下月想必可以見面。」
吳日良很客氣,絲毫無一般人心目中世家子該有的驕矜習氣,堅持送許開明到飛機場。
吳君聽一通電話才出門,開明獨自在沙發坐下,看到椅墊上搭著一雙黑紗手套。
一看就知道是秀月之物。
開明把手輕輕放在手套上。
他像是看到秀月抬起頭來,朝他微笑。
這時吳君出來,也看到了手套,「呵原來在這裡,我妹妹一直找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