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無關重要了,警方在清晨五點三刻來敲門,帶走了宦暉。
宦楣聽見犬吠,知道有事發生。
宦暉不肯開門,兩條大漢用肩膀輕輕向睡房門撞去,便開了鎖。
他們著宦暉更衣,才發覺他還穿著昨日的禮服,揪著他的手臂,著他出門。
宦楣捧起一隻大花瓶擲向有關人等。
清晨七時,鄧宗平到警局去找相熟的朋友求情,把她帶出來。
"他們可以告你襲警。"
"也已無關宏旨了。"
"你母親需要你。"
"宗平,宦家是否已經完結?"
"我並不是預言家。"
"難道還需要未卜先知?"宦楣淒苦的問。
"我們去吃一個早餐,跟我來。"
宦楣連流質都喝不下。
"事情剛剛開始,你不能就此垮下來,這種官司一拖大半年不稀奇,你要以抗戰的心態奮鬥。"
宦楣不出聲。
"伯母的鎮靜使人擔心,你要加倍照顧她。"
鄧宗平永遠像小老師,永遠。
宦楣忽然說:"我欲偕母親遠離此地,到遙遠的地方找一個偏僻的小鎮躲起來以渡餘生,我們將隱姓換名,沒有人會認識我們。"聲音漸漸低下去,因自覺理虧。
鄧宗平看著她,"就這樣離棄你父兄?那比法利賽人還不如,在他們最繁華的時候,你難道不曾與他們共享富貴,你難道未曾以他們為榮?"
宦楣含淚答:"對不起。"
"我送你回去休息。"
宦楣仰起頭,眼裡充滿"陪著我宗平"。
"我還以為你已經長大。"宗平說。
宦楣苦澀地說:"現在再希冀有人接收我,簡直是天方夜譚。"
"你別看扁了人。"
宦楣一時會不過意來,也沒有心思去揣測他語裡含意。
自由在家裡等她。
"醫生來過,伯母已經熟睡。"
"自由,你過來。"
兩個女孩子一起坐下。
宦娟說:"你現在回家還來得及,自由,沒有人會怪你。"
自由低下頭,看著手心,微微笑,"是因為我不受歡迎?"
"別胡說,這個宦家,已不是當初想迎你進門的宦家。"
"我看不出有什麼分別,除非宦暉不要我,否則沒有理由叫我走。"自由語氣十分平靜。
宦楣內心激動,握住她的手,"自由,謝謝你的支持。"
自由輕輕說:"這是我的義務。"
宦楣到書房去敲門。
過了許久,宦興波在房內叫她走開,他欲獨自靜靜思考一些問題,連女兒都不想見。
宦氏大宅忽然陰雲密佈,宦楣開亮了所有的燈,仍然無法驅逐那股幽暗的壓力。
她取過車匙,同自由說:"我出去走走。"
到了車房,才發覺是火紅色跑車的鎖匙,宦楣心中愁悶,正想發洩,坐上車子似箭一般開出來。
下雨了,豆大的水珠打在車窗上,水撥迅速左右移動,宦楣沒有將車子減速,駛上郊外公路時,有兩架改裝過的房車尾隨她身後想超速挑戰。
宦楣把一股惡氣盡出在他們身上,在大雨中將車身不住搖擺,故意不讓後車駛上來,那兩輛車見有反應就大樂,緊尾隨,好幾次把保險槓貼上來。
但是宦楣的車始終與他們維持約一公尺距離,無論他們怎樣努力,還是差那一點點。
漸漸後面的車子發覺被耍,仍不氣餒,死命地追,但宦楣已經不想再玩,轉移排檔,一踩油門,十秒鐘內去得無影無蹤。
那兩架車的司機驚魂甫定,才發覺能耐與技巧都與紅車相差十萬八千里,不禁傻在那裡。
宦楣把車子駛往聶宅。
雨越來越大,水花四濺,跑車身矮,水幾乎要湧入窗門,宦楣這才發覺她沒有關好車窗,她半邊身子已濕。
她把車子駛進私家路,停在屋簷下。
她長長吁出一口氣。
找到花盆下的鎖匙,啟門進屋,斟杯威士忌喝。
聶君不在,她坐立不安,很難形容這種痛苦的情緒,五臟六腑像是轉了位置,時間空間也十分混淆,她只會做一些基本簡單的交替反應動作,精神像是十分麻木渾飩,因為她不累不渴不餓,但又像十分靈敏,因為一點點小事都會使她跳起來發抖。
她蜷縮在沙發上,希望永遠不會有人找到她。
茶几上的電話響起來,她嚇得把頭埋進坐墊裡。
錄音機自動把電話錄下來,又告熄滅。
宦楣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想到父兄的命運,她的背脊爬滿冷汗,不由她不用手掩住面孔。
第七章
"眉豆,眉豆你在屋內?"
宦楣如遇到救星,立刻站起來。
聶上游脫下濕漉漉的雨衣,"我找你呢,剛聽到宦暉的消息。"
宦楣低下頭。
"來,讓我服侍你。"
"慢著,上游。"
"你有話要說?"
"是的。"
"我在聽。"
宦楣歎口氣,神情如一隻受傷的困獸,她發了一陣子呆,才能開口:"當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心愛的洋娃娃被宦暉摔在地下,跌破面孔,我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壞的事情,於是置一切不顧,痛哭數日。少女時代,因男朋友離棄我,感覺似被刀分割,痛不可當,於是又想,這分明比死亡還要可怕。之後,又經過長時間的寂寞空虛,無論身邊有多少人,無論場面多麼熱鬧,仍然覺得無味孤清。"宦楣哭了。
聶上游遞手帕給她。
他的目光落在電話機上,發覺小紅燈不住閃爍,表示有留言待復。
聶上游不動聲色。
宦楣嗚咽地說:"現在我才知道,那些瑣事比起今天,不值一哂,我實在不認為我熬得過這一次。"
"眉豆,你認為嚴重的事情,社會司空見慣,請振作一點,"他把電話插座拔出來,"我做了龍蝦湯,我們吃了再說。"
聶君走到廚房,輕輕掩上門,裝好電話,按下掣,聽留言。
"翼軫,請復總部,急。"
聶上游立即撥電話號碼,一連十四個數字。
電話接通了,他報上名去:"翼軫聶上游。"
那邊才吩咐了幾句話,一向沉著的聶上游忽然一震,悚然動容。
他臉色陰晴不定,要過一會兒,方能用冷漠的語氣答:"翼軫重複訊息:宦興波宦暉父子,這邊時間後日二十九號零二三零時,航線照舊。"
他緩緩放下聽筒,把插頭再一次拆除。
這時候他已經恢復平常神情,熱了一碗龍蝦湯,取出去,囑宦楣喝下暖身。
宦楣輕輕說:"幸虧有你。"
聶上游忽然轉過頭來,"我有什麼價值?"他握住宦楣的手,有一天,她會後悔認識過他。
過一會兒他說:"要不要看中午新聞?"
"那我避開一會兒。"
"眉豆。"
"不要叫我面對現實,我尚未準備好。"
"那麼大家都不看。"
宦楣問:"宦暉幾時能回家?"
聶上游答:"鄧宗平一直陪著他,下午一定可以出來。"
她點點頭。
聶君探頭過去,"要不到我床上躺一會兒,要不上天台看風景?"
"我睡不著,也走不動。"
"睡不著沒辦法,走不動我背你。"
他真的把宦楣背在身上走上天台,步伐穩健可靠。
宦楣茫然想,可惜他倆不是到天台更遠的地方去。
雨已停,霧卻未散,空氣清寒。
聶上游替她攏一攏頭髮,讓她靠在他身上。
那只流浪貓又過來了,小心翼翼的咪鳴一聲。
宦楣輕輕說:"我羨慕你。"
聶君笑:"天地萬物,人最不好做。"
宦楣比她兄弟早回家。
晚報更早在茶几上等她。
娛樂版上有葉凱蒂巨型的彩照,凱蒂告訴記者,宦暉一直只不過是她普通朋友,她對他並沒有瞭解,事發之前,久無往來,宦君亦早已訂婚云云。
記音有聞必錄,完全不去追究前言後語。
自由閱畢新聞後一點表示都沒有,更顯得難能可貴。
律師陪著宦暉回來,他們會同宦興波,進密室商議。
鄧宗平找到宦楣,"眉豆,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宦楣看著他,"謝謝你為我們出力。"
"我並沒有做什麼。"
"我希望你能為他們辯護。"
鄧宗平說:"鈞隆擁有一整隊的大律師。"
"有你參與,母親與我都比較安心。"
鄧宗平吁出一口氣,欲語還休。
宦楣說:"你有什麼困難?"
他們在會客室坐下,默默地相對無語。
鄧宗平覺得它真是一間不吉祥的房間,每一次坐在這裡,都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上趟他來,是為著要與宦楣分手。
他只能說:"快過年了。"
"年?呵是。"宦楣低下頭。
"白皮書將在三月份公佈,屆時直選問題可獲分曉。"
宦楣輕輕說:"原諒我,我不關心這些。"她心亂如麻,身如湯煮,整個城市在此刻沉下海底,也不能使她比現在更加愁苦。
"我明白。"鄧宗平說。
"你真的瞭解我的意願?"
鄧宗平忽然說:"眉豆,等這件事告一個段落之後,讓我倆結婚吧。"
宦楣聽得很清楚,不禁訕笑起來,"宗平,你不像是個湊熱鬧的人。"
"眉豆——"
宦楣擺手,"我知道你最最見義勇為,但又何必犧牲終身大事來證明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