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填滿肚子,上婀娜處去。
她早已穿戴整齊了,焦急地等我的大駕,永遠忠誠的婀娜。
她問:「你到哪兒去了?現在都快十一點了。」
我脫了鞋子,躺在她的地毯上,報告:「小的吃早餐去了。」
「答案如何?」她追問說。
「我想我不負所托,看明天的會議就真相大白,她答應不使喬某為難。」
婀娜像是鬆一口氣。
我倦得眼睛都睜不開來,鼻端只有出的氣沒入的氣,這兩日一夜比捱十年還慘,累死我。
我說:「婀娜,別叫醒我,我不行了。」
然後頭一側,就陷入昏迷狀態。
我從沒這樣熟睡過,豈止無歌,連夢也沒有一個。
醒來的時候不知時在何處,有一剎那的彷徨,張開眼睛,窗外天色朦朧,頓時嚇一跳,呵,是黃昏了,竟睡了一整個白天。
我並沒有立刻自地毯上爬起來,繼續躺在那裡沉思。
我聞到一陣肉湯香,難道婀娜做了羅宋湯?太美妙了。
身上又蓋著一條薄毯子,婀娜對我真正好。為什麼到現在才發覺她是一個溫馨的女人?
我轉過身子,偷看她,只見她坐在書房內,在檯燈下,正在選擇透明片呢,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
就因為她做事太認真,所以我才會覺得她不像女人,但一直以來,我覺得接近她就可得到安全感,所以才成了好朋友。
我確是需要這樣子的女友,我翻一個身,還等什麼呢?
她放下透明片,轉過頭來,我連忙閒上眼睛。
婀娜躡足走到我身邊,蹲下來,「喬穆,喬穆。」她輕輕呼喚我。
我突然睜大眼睛看牢她,她鬼叫一聲,「你早醒了!你這人,想盡一切辦法來作弄我。」
「否則一輩子這麼長,怎麼過呢。」我嬉皮笑臉說。
她不悅,「智力跟九歲小孩一般。」
「你要我長大?那還不容易?」我歎口氣,「至怕到那個時候,你又嫌我悶。」
「你這個人,只有在睡熟時最可愛。」她說,「肚子也該餓了吧,中飯還沒吃呢。」
被她這樣一說,頓時飢腸轆轆,彷徨起來。
她說:「有羅宋湯,也有蒜頭麵包,起來吃吧。」
「來羅。」我說。
女人只要煮得一鍋好湯,不愁沒有出路。
大嚼的當兒我問她:「婀娜,你還打算結婚嗎?」
「什麼叫做『還』?我沒聽懂,你解釋來聽聽。」
「我的意思是,以你目前的身份地位財產,婚姻有這個必要嗎?」我把臉湊過去打聽行情。
「要死了,」她白我一眼,「婚姻早已不是飯票,怎麼到現在才弄清楚?」
「所以我問你。」
「問什麼?」
「問你結不結婚。」
良久的沉默,她睜大了眼睛。
「我是說,」我清了喉嚨,「你打不打算嫁給我。」
「求婚?」她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我攤攤手,「好不好?我們結婚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喬穆,你向我求婚?」
這該死的女郎,我求得太晚了一點,她要我好看,她就要拒絕我了。
我頹然說:「你要我重複多少次呢。」
婀娜忽然哭起來,一開頭就抽泣,隨後嚎啕大哭,我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一時間也弄不清楚這究竟是歡喜的眼淚抑或是悲傷的眼淚,不能夠置評。
我不停的遞紙巾給她,哭了很久,她擤擤鼻涕,清清喉嚨,張口問:「你有什麼能力養老婆?」凶得不得了。
「養老婆?老婆幹嗎要我養?你自己賺那麼多錢,真是的。」
「你不打算養老婆?幹嗎結婚?」婀哪瞪大了眼睛。
「互相找伴侶呀,我陪你聊天,與你跳舞,聽你訴苦,愛護你,支持你,怎麼,你不希罕?」
婀娜疑惑,「婚姻彷彿不只這樣。」
「還有養兒育女,你養我育。」我趕緊說。
「不只這麼簡單。」她又說。
「差不多了。」我急,「喂,你到底嫁不嫁?」
「住哪裡?」她一向穩當。
「住我的工作室。」千萬別提金銀珠寶及酒席。
「不行,不像一個家。」她挑剔著。
「喂,你先別批評,倒底嫁不嫁?」我聲音也大了。
「當然嫁。」
「那你剛才幹嗎哭那麼久?」
「不告訴你。」
我終於正式向婀娜求婚,我相信她容忍地等待這個邀請已經有多年,我一向忽略她的存在,師母一再點引,我還一盞牛皮燈籠似的不明白。現在好了。
慕容氏依時召開董事會議。
我們喬家五個男子出門的時候,胸前都像塞著塊鉛。
到了公司,准九時會議開始,雙方的法律顧問、行政人員坐得黑壓壓,滿滿是人,會議室門外伏著來採訪的記者,但是寧馨兒沒有出現。
我幾乎有點失望,花了十億元來出一次風頭,她竟臨陣退縮,這個女人。
代表她的是國際證券一位顧問,昨夜方自紐約趕到,他宣佈了幾項原則,接受了父親的辭呈,委任三位哥哥繼續在公司擔當要職。
原來以為可以渾水摸魚的高級人員意外得面面相覷。一場爭奪戰完結,換了藥,卻沒有換湯。
兄弟們樂了,他們仍是公司裡的霸王,仍然可以大施拳腳。
父親真正的鬆了口氣,這三天來的經歷足使他老了十年,他甚至有點龍鍾——希望我看錯了。
會議在一小時內結束,大哥衝出去打電話報告母親,真好,以前外頭火燒了公司,也沒有老媽的份,現在事事有商有量。
我伸個懶腰,站起來,寧馨兒是個守信用的女子,解鈴還是繫鈴人,我放心得很。只是這一小時坐得我腰酸背痛,我真不是人才。想想哥哥們在會議室坐了十年,不但屁股沒有起老繭,居然神采飛揚,朝氣勃勃,真不可思議,由此可知,「甲之熊掌,乙之砒霜」這句成語,真錯不了。
話沒說完,老爹喃喃的經過我身邊:「叫司機送我回去,累壞我,我要回去打個中覺,以後再也不要為這些事操心。」
他總算領略到享福的本義。
哥哥們開了香檳慶祝。
我偷偷打電話給寧馨兒,慕容家的女傭說:「太太旅行去了。」
我非常悵惘,如此這般,她就離開了我的生命。
(她是天上的一片雲,偶然投影在我的波心。)
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沒有人知道。
「太太有東西叫司機送來給喬先生。」女傭又說。
「啊?是什麼?」
「司機已經出門了。」女傭說。
是什麼?她會送什麼給我?
我把婀娜接到家裡,當著父母兄弟宣佈,我們倆打算結婚了。
他們先是一怔,隨即歡呼起來,哥哥們說:「好小子,難為他兄長們的樓梯響得塌下來也不見個人影,他倒搶先爬頭,問你受得了受不了。」
媽媽說:「穆兒做人最神化,是要個能幹的媳婦看住他。」
婀娜只是笑,奇怪,她嬌美得如一個弱女子般。
我與她走到露台去。
「現在可好了?」我笑問。
她還沒來得及答話,女傭跑來說:「有一家姓慕容的,四少爺,送了這個來給你。」抬進來兩盆花。
正是曼陀羅,碗口大喇叭形的花開得更燦爛更美了,雪白半透明的花瓣沁出奇異的香氣,我魂魄蕩漾,情不自禁的踏前一步。
我衝口而出,「呀,原來她送我這個。」
誰知婀娜一個箭步上來,三兩下手勢,舉起腳便向花踏去,我阻也來不及阻止,她已將兩盆花連根拔起,破壞得枝葉不剩。
「喂喂喂,」我震驚,「你這潑婦,你竟做起摧花手來,瘋了。」
她擋在花面前,吩咐傭人,「抬出人,扔掉!」
我惱怒,「你這個蠻不講理的女人。」
「是,我不講理,怎麼樣?」她堅決鎮靜的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我不喜歡見到旁的女人送來的禮物,可以不可以?」
我大聲說:「現代女性可不流行吃醋,你太小家子氣。」
「去他媽的現代女性,」她豁出去,「我受夠了,從現在開始,我立意要做一個自由自在,肆意享受,不負責任,只管刁蠻小器的老式女人,怎麼樣?」她叉起腰。
我還是心痛那兩盆曼陀羅。
「婀娜,你當心自食其果。」我恨道。
「不相干的人的兩盆花比我重要?你說,你說呀!」她眼睛紅了。
我怔住,婀娜的風度呢,怎麼搞的?她競傚法一哭二罵三上吊,這老土的三步曲居然還管用呢,我連忙說:「好好好,別鬧了,花不是都扔掉了嗎?我再向你賠罪,好不好?」
她破涕為關,向我擠擠眼。
好小子,這才是天下最聰明的女人之一,失敬失敬。
經她如此一鬧,我頓時修心養性,把寧馨兒的倩影丟到九霄雲外。
為了報答師母與教授,我邀請他們夫妻做證婚人。
母親馬上全權代理整件婚事,她等待這種一顯才華的機會不知有多久了。
她忙得不可開交,然後揮舞著雙手說:「我老了,馬上要做祖母了。」其實十畫還沒有一撇。
對於我比三個哥哥搶先結婚,伊又有意見,到處抓著親友解釋。忽然之間,她成了主角,大家都聽她看她,她興奮得連連失眠,瘦了一圈,忽然之間穿起旗袍來,身材好看一倍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