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佳嚇一跳,又掩住了喉嚨。
她混身發抖。
小郭說下去:「應佳均把女兒領了回家,告假一年,在家育嬰,在這段期間,他與華自芳結婚,但於同年,與華自芳分居,猜想是,他已不能愛別人。」
佟志佳木著一張臉。
「那是故事的全部。」
「不,」志佳搖頭,苦苦哀求,「還有,一定還有。」
「還有?對,你在醫院醒來,由令堂接返家中,從此以後,你沒有再提應佳均、應彤,以及華自芳這三個人。」
志佳摸摸已經沒有知覺一片冰冷的面孔。
「眾人都猜想你故意不想再提舊事,願意重新做人,也覺得那是惟一的做法,也接受下來。」
佟志佳不住同自己說:這是一個難得淒怨動人的故事,但不應硬插在她身上。
她至平和和退讓不過,男友一聲不響變了心,她都可以聽其自然,她佟志佳甚至沒有去審問倉喆。
小郭注視她灰敗的臉,「佟小姐,從灰燼中再生的鳥,叫鳳凰。」
志佳呆半晌,忽然打開手袋,取出鏡盒與唇膏,小心翼翼,把胭脂搽在嘴上。
那是一隻鮮艷的玫瑰紅,忽然之間,佟志佳整張面孔有了生氣,她由一個印支女難民又變成可人兒。
小郭在一旁曰:「嘩,神乎其技,沒想到一支口紅有這麼大的功能。」嘖嘖稱奇。
志佳把手袋合攏,顫巍巍站起來,對小郭說:「再加一副耳環,更加不同凡響。」
小郭肅然起敬,舉起手敬一個禮。
志佳頹然說:「小郭先生,我已歇斯底里,不要再逗我了。」
「你已經熬過最難的一關,別放棄。」
「沒想到你對我諄諄善誘。」
「因為我也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地諷刺人了。」
志佳苦笑。
小郭說下去:「不久你就成立了雜誌社,幹得有聲有色,再過數年,恐怕連其他人都會忘記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志佳看著小郭,「往事,什麼往事?除了女兒是真的,其餘統是謠言,小郭先生,人言可畏哪!」
小郭莞爾,佟志佳的態度完全正確,他馬上唯唯諾諾:「我也是聽回來的。」
「記得謠言止於智者。」
小郭困惑了,「什麼是謠言呢?」
志佳很肯定地說:「但凡當事人不承認的,都是謠言。」
「是是是是是。」
他送志佳到門口,又不放心。
「你沒問題吧?」
「我根本什麼都不記得。」
「若有惡作劇的人硬來提醒你呢?」
佟志佳的勇氣忽然回歸聚集,「我要是叫他得逞,我也不是佟志佳。」
志佳回到街上,只覺紅日炎炎,照得她睜不開眼睛,她連忙取出墨鏡戴上。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與事需要應付,豈可這樣倒下來。
回到雜誌社,佟志佳吩咐秘書:「替我找倉喆醫生,叫他無論如何在三天內現形,我有話對他說,再替我找洪霓,我們三倍稿酬買她一般稿件,可預支六個月稿費。」志佳提一提氣,「我都準備好了,隨時開會。」
散會後,她親自我到了應佳均,對方已願意聽她的建議。
「我想規定一三五見孩子,有個時間表對她比較好。」
對方沉默一會兒,「我可以撥星期六或星期天給你。」
「暫時不用,你比我忙,你只得週末與她共聚。」
應某簡直不相信佟志佳會這樣承讓,更加沉默。
第八章
「下午四時她午睡醒後我會來稍坐,你下班之前我一定走,數日後你不反對,我才與她結伴上街。」
「為什麼?」
「我不明白什麼叫為什麼。」
「為什麼變得這樣合理?」
「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從頭到尾,我都是一個合情合理的人,是你們拗直扭曲,把我形容成洪水猛獸,現在是我平反的時候了。」
應佳均剛開口,「你——」
「我怎麼樣?」
事隔這些年,應君的智慧也有增長,他硬生生把申辯吞下肚子,只是說:「就照你意思做。」
志佳當然也聰明得多,等掛了電話才哼一聲冷笑。
當然在他下班回家前走,他不想見她,難道她又想見他?笑話。
接著,倉喆醫生的聲音到了。
志佳更加無情,一邊批閱文件,一邊問他:
「什麼時有空吃個飯,還是,就此男婚女嫁,兩不相干,你總不能吊著這個懸疑不放,叫我無聲無息知難而退,你總得數數我的缺點,叫我心安理得,退位讓賢。」
倉喆尷尬到極點。
「你放心,沒有女人會比我更文明,你想如何,不妨提出來商議,我不一定做不到,若果真不能,我也會坦白告訴你,決不採取拖延政策。」
倉喆無地自容。
佟志佳知道男人最懂得惱羞成怒,但是她已不怕他,因為她早已失去他。
他終於說:「志佳,我認為我倆是冷靜一下的好。」
「到什麼時才自冷藏間走出來呢?」
倉喆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佟志佳這才發覺他是何等優柔寡斷,不過她也不想把話說絕了,「六個月夠不夠?」
倉喆這時只想喘一口氣,「好好,」如皇恩浩蕩,「就照你的意思。」
「倉喆,」佟志佳有感而發,「我還不算一個合情合理的人?」
「是,你是。」這時倉喆也己鎮定下來。
如果出什麼事,那真是被他們逼瘋的,不過,能夠中了他們的計,佟志佳也不算好漢。
此時不同往日,無論他們祭起什麼法寶,佟志佳也決不會露出原形,佟志佳已修煉到家。
志佳吁出一口氣,「倉喆,我一定尊重你的選擇。」
倉喆也鬆弛下來,「要不要出來喝一杯?」
「為什麼不,下班來接我,不談私事。」
「不談私事。」倉喆相信志佳做得到。
講完這個電話,佟志佳有種脫掉枷鎖混身輕鬆的感覺,她肩上千斤重壓如被移開了,由此可知,和倉喆在一起,不是享受。
下班,還早,志佳去逛附近書局,選購兩套書。
有人把手按在她肩膀上,她知道這是倉喆。
「他們說你在這裡。」
志佳點點頭。
倉喆真是個英俊小生,不少女士走過頭都還得回轉身來再看他一眼。
佟志佳佟志佳,看來閣下你這個好色的本性真要改他一改了。
「你瘦了許多。」倉喆看到志佳尖尖下巴嚇一跳,十分不忍。
「工作太忙了。」志佳用手去摸面孔。
倉喆又訕訕說:「買了些什麼書,噫,《射鵰》與《神雕》,你不是已經會背?」
「這是送給小朋友的。」
「幾歲?」
「五歲。」
「太心急了。」
志佳不以為然,「雪姑七友與小紅帽也是經典。」
話題就從這裡扯開。
聊著聊著,因知無論如何不可避免是要分手了,因此語氣開始淒涼,更加可憐的是兩人都決定不談私事,盡說些冷門事,像「杜克若當選為路易士安那州長可真危險了,此人是三K黨要角,種族歧見怕一發不可收拾,你不相信人真的會變吧?原形一露,黑色人種要吃苦矣」……不知關他倆什麼事。
跟著又說:「環保己進入走火入魔階段,不要說是飛禽走獸樹木臭氧層,此刻連魚蝦蟹的地位都比人類高」之類。
是倉喆先出現崩潰現象。他握住了佟志佳的手,「我們馬上去結婚吧!不要再等了。」
志佳看看表,「婚姻註冊處早已關門。」
「明天,明天一大早,我們在這裡等。」
「酒吧要待中午才開門。」
「我們在鐵閘外等。」
志佳笑了。
「快,不結就永遠結不成婚了。」
志佳反而拍拍他的手安慰他:「一定結得成,最多你不和我結,我不和你結而已。」
倉喆受酒精影響,雙目微紅,「該死的佟志佳,你一直清醒理智如小學校長,為什麼不像一般女子那樣歇斯底里爭吵不休?」
志佳溫和地答:「我不知道,或者在早年我已用盡了無謂的衝動。」
「我愛你,佟志佳。」
「我相信你,倉喆,但此刻你愛另一人更多。」
倉喆掩住面孔,「我糊塗了,我不再分得清楚。」
「我們走吧!」再談下去,怕要說到英女皇伊利莎白二世的為人了。
「明天一早九點,在這裡大門口等,不見不散。」
「好好好,我們有死約。」
倉喆不再言語。
志佳覺得他不宜駕駛,喚酒保替他叫計程車。
就這樣完結了。
比起上一次,這趟連嗚咽聲都沒有。
感覺真壞,像被惡棍用麻包袋罩住大力踢打,又像孩子的哭叫被大人強力的手緊緊按下。
夜深,佟志佳為自己不值。
電話鈴響了。
是老好朱爾旦。
「有人看見你和倉喆把酒言歡,是否重拾舊歡的先兆?」
「那是一出樓台會。」
「啊!」
「我現在有空了,你們不妨多叫我出來。」
「我省得。」
掛上電話,佟志佳長歎一聲,試圖睡覺,奇是奇在她居然睡著了。
一覺醒來,看看鐘,已經九時十分。
佟志佳錯過了那個死約。
相信倉喆也沒有去。
注定他倆結不成婚。
那一天,應彤問她:「我可否對你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