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婷婷看見他,也沒有意外的喜悅,因為她知道任俊銘不會趕回來陪她吃飯:「回來換衣服準備去應酬?」
「你怎會知道?」任俊銘倒是很意外。
「這是習慣。」她還在看那些錦鯉。
「除了換衣服,我還有話跟你說。」
這倒是意外,丘婷婷每次要求和他談談,都被他拒絕,丘婷婷迷惑地看著他。
「你年紀那麼小……」
「我必須更正,我年紀並不小,我是十八歲,不是十五歲。」
「我今天不是和你討論年齡問題。」他笑都不笑:「我希望你繼續讀書。」
「但是,任奶奶和媽……」
「你這個年紀,每天吃飽飯看電視、睡覺,不上學又不做事,像甚麼?」任俊銘非常像個調導主任:「我為你好,你這樣天天下去,會又懶散又無聊,會度日如年的,你明白不明白?」
丘婷婷點了點頭。
「你在上海讀書的情形怎樣?」
「我的成績一直是全班最好,就怕英文趕不上這兒的學校。」
「成績好,也只能降班念中四……」
「我差幾個月就高中畢業了。」
「姑娘,這兒不是上海,程度不同,功課壓力不同,連念中四你也會吃不消。至於英文,我會請一個補習老師替你補習,每天兩小時,天天補,反正還有五個月下學期才開學,只要你肯用心,我保證你九月可以念中四。」
老實說,丘婷婷天天困在家,也實在悶。雖然,她來香港的目的,並非為了讀書,但來港後發生的事,令她失了主意。怕母親擔心,寫信回家還撒謊說任俊銘待她很好,所以現在跑回上海,根本不可能。
「你到底願意不願意讀書?」任俊銘開始不耐煩。
「太閒了,上學也好。」
「唔,就這樣決定.」任俊銘走了兩步,又回來:「你怎麼連名帶姓的叫我任俊銘?我比你大,你應該叫我五哥,或者叫俊銘哥哥,叫我俊銘也可以。」
「我們在上海習慣互叫姓名。」
「你沒有叫我任俊銘同志,真賞面!」任俊銘冷笑著走出去。
丘婷婷覺得任俊銘冷酷又難相處。
星期日,任俊銘又在家裡開舞會。
「今天應該打扮得漂亮些。」金媽為她選裙子,選髮飾,配皮鞋。
「不用麻煩了,金媽,任俊銘根本沒有邀請我參加舞會。」
「你是主人,不必邀請。」
「我是主人?」丘婷婷受了點刺激,笑著:「吃下午茶沒有我的座位,晚餐叫我回房間吃,跳舞我沒有舞伴,這倒不能怪人,因為,我根本不會跳舞。」
「上一次我不在,他們亂來,今天不同,我會安排好。」金媽一想,不妙,每次開舞會,任俊銘都請女主人,今天應該是金翡翠。那麼,喫茶、晚餐、坐女主人位的應該是金翡翠。不過,她可以安排丘婷婷坐在任俊銘身邊。
任俊銘也不能做丘婷婷的舞伴,任俊銘的舞伴肯定是金翡翠。這問題應該和任俊銘談談,他有義務為丘婷婷找個舞伴。
她侍候了丘婷婷,帶丘婷婷到樓下,她善言安慰她:「有客人來,招呼他們,別忘了你住在這兒,是這兒的主人。」
金媽到任俊銘的房間。
任俊銘在結他的領花,今天他穿的是銀灰西裝,金媽為他挑了雙灰色銀扣子的短靴。
「今天誰做婷婷姑娘的舞伴?」
「她又不會跳舞,要舞伴幹甚麼?」
「你說過對她好,給她找學校,介紹朋友,關心她的歸宿,你不是要讓她一輩子不會跳舞,一輩子做土包子吧!」
「給她介紹朋友很難,她木訥、呆呆的,甚麼都不會,我所有的男朋友都比較活潑,他們喜歡活潑愛玩的女孩子。」
「又不是要找個人娶她,跳一晚舞,不相干吧!」
任俊銘一邊套上白金袖口扣一邊想:「文彬吧,他喜歡靜,也不太喜歡跳舞。」
「也好!」金媽把銀灰的西裝替任俊銘穿在身上。
任俊銘打電話找鄭文彬去了。
然後他開了保時捷接金翡翠。
五點,任俊銘拖了一位女郎進來。
這女郎,大概二十四歲左右,比綺年娜大一點點,她穿一件黑色的裙子,長度在腳跟,外披一件白狐短大衣,頭髮不長,臉上化了妝,但是不像綺年娜濃得厲害,或者,綺年娜艷些,迷人些。但是,她儀態、氣質很高貴。
她也沒有和任俊銘摟摟抱抱,只是讓任俊銘拖住她的手。
她已看見丘婷婷,她向著任俊銘笑笑。
任俊銘過去一手牽起呆坐的婷婷,為她們介紹:「這是我的表妹丘婷婷。」
「啊!真是小表妹,好可愛!」她和藹地伸出手:「很高興終於見到你。」
丘婷婷依舊呆著,老半晌才伸出手:「我不知道你叫甚麼名字?」
「叫翡翠姐姐吧,」她的遲鈍、呆木,令任俊銘發急:「翡翠,你不介意吧!」
「她年紀那麼小,我不做姐姐,好意思做妹妹嗎?」金翡翠跟她熱情的握握手:「香港這地方很花,小表妹可能不習慣,對嗎?」
「習慣,只是我自己老土吧,綺年娜,不!綺年娜姐姐也認為我是土包子,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怪物。」
「離開自己家鄉,一切都不同,我記得我去瑞士念中學,學校的同學把我當動物園的動物看,上法文課我像啞巴。我足足難過了兩個月,哭了一個星期,你已是很聰明了,適應力很強。」
「謝謝!」丘婷婷比較喜歡金翡翠,因為她懂得尊重別人,聽說她家裡很富有,但是她半點小姐架子也沒有,人也大方,起碼肯站著和婷婷聊天。
直至鄭文彬到來。
鄭文彬個子高高瘦瘦,戴副眼鏡,西裝筆挺,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
任俊銘為他們介紹後,便帶金翡翠去招呼朋友。
鄭文彬看著任俊銘為他介紹的「女朋友」,她的打扮是特別些,舉止也沒有香港女孩子那麼活潑有勁,不能不承認她土。但細看之下,面目、皮膚,不失為一個美人兒,如果她瘦一點,腰細一點,那就好多了,如果她不要紮著小辮子,劉海短短的那麼怪,那就……那就實在是太完美了。
丘婷婷對鄭文彬沒有甚麼感覺,但,有個人和她作伴,總是好,可憐她來香港後,一直孤獨,除了金媽,根本沒有人關心地,理會吔。
鄭文彬對她不錯,給她拿這拿那,又解釋雞尾酒是怎樣調法,丘婷婷閉眼試一口,呀,不錯呢!
吃點心的時候,鄭文彬坐在丘婷婷隔鄰,鄭文彬不停把點心夾給丘婷婷,由大陸來的人,都特別喜歡吃,吃在香港嘛,丘婷婷想到鄭文彬的照顧、心裡覺得頗為溫暖。
到跳舞的時候,丘婷婷和鄭文彬雖然不至於有說有笑,不過,大家已經沒有那麼拘束了。
「要不要跳舞?」鄭文彬問。
「我根本不會跳,」丘婷婷搖一下頭:「我是個土包子。」
「我也不喜歡跳這種舞,太劇烈,或者,我也是土包子,晚一點,晚飯後的音樂很柔和。」鄭文彬拉好椅子讓丘婷婷坐下,又給她拿杯雞尾酒。
金翡翠也跳這種新潮舞,她那件宮廷式的晚禮服很高貴大方,一點也不暴露,褶子領下,有一條很晶瑩的翡翠項鏈。
差不多所有女賓都佩戴首飾,當然以金翡翠的最名貴,就只有丘婷婷手指、手腕光脫脫。
其實,丘婷婷並不是沒有首飾,去年任奶奶回上海,給她帶了一條金鏈、一隻金錶、一隻金鐲,她以為來香港,任俊銘會給她買首飾,她把金鏈送給母親,金錶送給大姐,金手鐲送給二姐。大姐、二姐比她大十年以上,平時很疼她,她來香港過好日子,就把心愛的東西轉送給親人留個紀念。想不到俊銘甚麼東西都沒有送給她,連任奶奶,死後也只遺留一隻象牙指環給她。
她禁不住看那光禿的手指,覺得自己非常寒酸。
「丘小姐,你很疲倦。」
「不,我看得入神。」
「這種舞不難學,你喜歡,我們試試,好嗎?」
「不要。我跳起來,樣子一定很怪,不要破壞他們的……」
「氣氛,是嗎?」
「對!」丘婷婷點頭笑了笑。
「晚飯後我們跳華爾滋,那種舞很斯文,你跳起來一定很好看。」
「可惜,我連那種舞也不會跳。」丘婷婷用手繞著辮說:「我甚麼都不會,是個如假包換的土包子。」
「我可以教你,你聰明,一學就會。」
「我每晚大約十一、二點就睡覺,吃過晚飯,應該到十二點了。」
「啊!」鄭文彬有點失望,他認為跳舞容易增加感情,尤其是慢華爾滋:「那我吃過飯也該告辭了。」
「你喜歡跳那些華……爾滋,可以繼續留下來。」
「又沒有舞伴,」他苦笑:「一個人留下來有甚麼意思?」
丘婷婷突然想起金媽告訴她,鄭文彬是她今晚的舞伴,她跑去睡,留下他一個人,太沒有禮貌:「對不起,我忘了,我不能睡,我是你的舞伴,我要留下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