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真的「住手」了;但手掌還是緊緊貼著他的臀部。
「請你的手離開我的屁股。」忍無可忍,也顧不得虛弱的身子是否經得起這場怒火折騰,他發飆了。
她嚇一跳,慌忙拿著毛巾跳離他身邊。
他強撐著身子爬起來,取過床頭櫃上的電話叫救護車。
基本上,他對於生和死並無太大的渴望;但怎麼樣也不願落在她手上被凌虐至死。
打完119,他全身的力氣也耗盡了,虛脫地癱平在床上。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邊,良久,一句話不敢說。
但他實在喘得太厲害,一口氣像隨時會斷掉,她忍不住關心詢問。「不悔兒,你很難受嗎?」
他冷哼一聲,不說話。
她也知道他在生氣,憂心忡忡立在一旁,不敢吭聲。
五分鐘過去,救護車還沒來,伊悔的神智卻逐漸渙散。
「不悔兒。」她試探性地再喚一聲。
這回,他連哼都不哼了。
她嚇得淚水飆出眼眶。「不悔兒?」湊近他身邊,瞧見他整個人已失去意識。她想也沒想,捉起一條棉被裹住他,扛起人就往樓下衝。 「別怕喔,我立刻送你上醫院。」救護車來得太慢,還不如她自己送人就醫呢!從小,她什麼不行,就體力最好,一定可以及時送他進醫院的。
跑吧,她努力、拚命地往前跑——
第三章
這一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是難得的好天氣。
伊悔走在上學的路上,卻是一臉的哀怨。
他一點也不想去學校,因為聽說三天前,他光著身子被送進醫院的消息已傳得全校皆知。
天哪,他這輩子惹出的謠言還不夠多嗎?還要再增加一條。
住院這三天,他沒一天耳根清靜過,老爹打完電話換爺爺、爺爺完輪奶奶……那些幾乎八百年沒見過面的親戚全撞在這時候出現了。
問候千篇一律只有一句——要他行為檢點些,別把家族的臉全丟光了。
奇怪了!他明明是受害者,病得連根手指頭都抬下起來,卻被一個「女強盜」給乘機欺負了,鬧出笑話。這關他什麼事?為何要罵他?
想不通,卻很無奈,他們沒人問一聲,他的病如何?
有時忍不住會想,哪天他病死了,會不會有人為他流下一滴淚?
「喲,這不是咱們一中有名的公主嗎?」三個男同學擋住他的路。
伊悔不認識他們,卻對這種情況不陌生,讀國中時,幾乎每天都會碰到一次,直到進入高中……
如今想起,才發現這兩年的高中生涯,他遇見混球的機率似乎少多了,有時候一年都不一定碰得上一回,該說他的運氣變好了嗎?
「聽說你跟女孩子做到送醫急救啊?」甲同學笑得淫邪。
「瞧你這副美得冒泡的模樣,真的有本事做嗎?」乙同學連手都伸過來調戲了。
伊悔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他們。
謠言是無聊人士的最愛,它被廣為傳佈只有一個原因,滿足人們惡劣的偷窺嗜好。
伊悔不想與這些人多有牽扯,轉頭就往後走。
今天果然不是上學的好日子,雖然他的出席日數已岌岌可危,但衡量得失,還是決定再請假一天,省得麻煩。
然而,卻有人不肯放過他。
「唉喲,咱們的公主可真大牌,鳥都不鳥我們耶!」丙同學雞貓子鬼叫。
他是人,當然不鳥混球啊!伊悔無言地繼續走。
那目中無人的態度可把三名男同學給氣瘋了。
一記拳頭毫無預警地揮過來,正中伊悔下巴。
他被打得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奇怪!捧著下巴,他有些驚訝,打小起挨的揍沒少過,他自信忍痛的功力一流,不過今日這隨便的一拳怎麼就教他痛得眼淚差點飆下?
「啊!」某記驚呼聲在身後響起。
伊悔回頭,瞧見一張嚇得蒼白的臉。
很不可思議地,他認得那張臉的主人,那是不久前才轉學進他班級的方首為。會記得他的原因是,他也曾捉弄過他,卻被齊珞薰扁成豬頭一顆,傷勢足足養了三天才好。
對了,齊珞薰,他想起來了,因為她的多管閒事,他有許久不曾被人揍過了,難怪忍痛功力大減。
「看什麼看,還不滾?」三個準備揚拳揍人的男同學齊聲怒斥。
然後,伊悔親眼看著方首為落荒而逃。
沒有人可以永遠守著另一個人,寸步不離;承諾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所以說,齊珞薰揚言要護他一生的話也不可能會兌現。
摸著抽疼的下巴,他心裡有了再住院三天的覺悟。
第一記拳頭落下來,他舉臂擋住;但第二腿就無能為力了,他纖細的身子被踢得飛出去,倒在地上嗆咳不已。
忍不住後悔習慣了齊珞薰的保護,換作以前,這一拳一腿他是不放在眼裡的。
長年挨揍的人會在不知不覺中學會護住身體重要部位,舉凡胸口、頭部等地方。這是生物求生本能發揮到極致的結果。
可安逸久了,這項本能卻會淡化。比如現在的他,忘了守住胸口,被人一腳踢中,甭說逃了,恐怕連動一下都難,一條小命八成得斷送在這裡了。
唉,無奈地歎口長氣,腦海中轉過自己乖舛的前半生,雖然只有短短十餘年,卻像上百年那樣漫長。
母親的自殺、父親的怨恨、親人的排擠、還有那數不盡的流言蜚語,他實在不懂,與一般人不同真是件這麼罪不可恕的事嗎?
他只是患了一種少見疾病,不必就此將他打入地獄吧?
不過想想,他也不是最倒楣的,之前還聽說一個愛滋病童被強制退學呢!起碼,他還能夠讀書。
所以,他該是幸運的吧?記得曾讀過某篇有關白化症的報導,上頭說,巴拿馬 San Blas族的印地安人,稱白化症患者為「月亮的孩子」。這名詞多可愛?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卻把那三個揍人揍到興頭上的人給氣得火冒三千丈。
那高揚的拳腳正準備以更激烈的方式落下。
「齊珞薰,他們在這裡,你快來啊!」是方首為的聲音。原來他不是逃走,而是搬救兵去也。
果然,在他的叫聲之後,一聲更巨大的怒吼以排山倒海之姿湧過來。
「哪個混球敢欺負不悔兒?」齊珞薰像顆炮彈似地衝過來,瞧見道旁一身狼狽的伊悔,整個人瞬間爆炸。「王八蛋,給我納命來。」
然後是一陣拳頭與飛腳齊揚、哀鳴和求饒聲共響的慘烈畫面。
其中,偶爾還可聞幾聲歡呼。「齊珞薰加油,扁死他們。」那是方首為的傑作。
伊悔強撐著身子坐起來,還搞不清楚狀況。
「哈羅,你沒事吧?」驀然在伊悔眼前放大的是方首為憨笑的臉。喝!幾時跑來的,速度快得嚇人。
伊悔皺了下眉,下一秒,另一個人將他搶進懷裡。
「不悔兒?」是齊珞薰,她的身手還是一樣俐落,不到五分鐘,三名混混倒地,哀嚎不起。
他看著她緋紅的臉,嬌艷艷渾似三月飛櫻,心兒突地一頓。
這是齊珞薰嗎?應該是,眼睛像、鼻子像、嘴巴像……全身上下都像,唯一不同的是,記憶中的她驍勇善戰,尋常三、五名大漢,她打起來眉頭不皺一下,怎麼今日,區區三名混混就讓她累得嬌喘不停。
什麼也沒想,他下意識伸手探向她額頭。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他自己。
不過別人驚愕的是他的行為,而他本人則是被掌心感受到的熱燙溫度震懾住。
「你發燒了。」是為了照顧他而被他傳染的嗎?
「是嗎?」她傻傻一笑,白眼上翻。
下一秒。「齊珞薰!」方首為的尖叫聲傳聞千里,因為號稱無人可敵的齊珞薰竟然昏倒了。
她軟軟地倒進伊悔懷裡。他的雙手擁著她,鼻間嗅著自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陽光氣息,手指被她火熱的身體燙得溫暖,心頭驀地衝進一個念頭——這才是個真正的人,不似他的人偶,徒具人形、不含人味。
忍不住,他渴望傾聽她活著的證明。
伊悔低下頭,耳朵靠近她的胸膛,唇角微微彎起,揚起一朵無比滿足的笑花。
她的心跳聲既強勁又有力。她是個健康、活力十足的人。
莫名其妙覺得感動,他怎能忍受這份生命在指間流失?
喝聲吐氣,他不顧酸痛處處的身體,使勁打橫抱起她。
「哇!誰快來啊,有人昏倒了,快來人救命——」方首為還在叫。
伊悔冷冷看他一眼,抱著齊珞薰,走過他面前。
「你要帶她去哪裡?」方首為緊張地追在他身後。
他一言不發,沈默地走著。
方首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緊張兮兮地追著他跑。
今天雖然沒有陽光,偶爾還有一絲微風輕送,但跑得久了,還是教人吃不消。
方首為張大嘴,拚命喘氣。「伊悔……」他到底要去哪裡?他又為何要追?嗚,早知道去報告老師就好,也不必搞得這麼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