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這個貼身待從一向死心眼,任何事情若不問個水落石出,就會一直鑽牛角尖,怎麼轉也轉不出來,納真只好捺著性子說:「什麼疑問?你問吧。」
「我知道少爺並不想娶巴巴桑兒為妻,那又為什麼一直堅持要找到她呢?」
「想不想娶她是一回事,她分明與我指腹為婚,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這一次她私自離家出走,南下找我,無論如何,我總該保障她的安全。」
「一名女子家裡好好的不待,卻挑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南下,不是任性胡為是什麼?非但令她家人擔憂,還惹得少爺您掛心,這樣的女子,當真是早退婚早好。」
「你知道什麼,說來這位公主也是可憐,她的母親是被她父親強擄回去的漢人女子,玩厭了以後,就不再得寵,緊接著又香消玉殞,留下了當年才七歲的獨生女兒。此後她父王與可汗賜予的我族公主聯姻,連生五名王子,巴巴桑兒幾乎已被她父王遺忘,加上她父王這一支本來就並非皇室宗親,據我娘打聽回來的消息,說她繼母惡意虐待,有時根本就是把她當成了下人來使喚。」
朵奔聽得一臉驚詫,外帶同情的說:「難怪她要離家投奔您,那您現在……若不娶她,她豈不更加可憐?」
「怎麼?這會兒又站到她那邊去了?朵奔,你這『舵』,也轉得太快了吧?」納真取笑他道。
「呃,這個嘛,我……」朵奔漲紅了臉,猶不肯服輸的說:「其實少爺您還不是很關心她,不然為什麼在百忙之中,還會特地撥出心思來留意她的事,一直想把她給找來。」
「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用意,你就別管那麼多了,趕快幫我把公主找到,才算正事。」
納真不想讓朵奔知道的事,是巴巴桑兒的父親早就不把這個女兒放在眼內了,完全由得現在的那位蒙古王妃主事,而王妃派人傳遞給納真的消息,表面上是通知他未婚妻離家出走的消息,其實字裡行間,真正想說的,卻是巴巴桑兒「寡廉鮮恥」,早與一名金人的「賤民」暗通款曲的挑撥言語,並且暗示納真可任由巴巴桑兒自生自滅,甚至還說如果真的氣不過,派人解決掉那對「狗男女」也成,反正血脈裡流著漢人那種下等血液的女人,注定成不了高貴的鳳凰。
唉,這位王妃或許不知道,也或許是疏忽了,竟忘了納真本人也流有一半的漢人血脈啊。
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他更願意傾囊相助,讓她得與真正心愛的人雙宿雙飛。
不過這些因事關巴巴桑兒的「閨譽」,加上朵奔一向護主心切,還是不必跟他說了吧。
「少爺,大家都說波斯人肌膚白得像雪,滑如凝脂,身段窈窕,面容秀麗,而且雙眸五彩,頭髮也並不一定是黑的,個個還都能歌善舞,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至少也得等見到人以後,再來決定是不是真的不想娶她嘛。」
「你有完沒完。」納真皺起眉頭來,突然有些煩躁,又有些抑鬱的說:「五年前與三年前的那兩件事,你都忘啦?每一個想嫁給納真的姑娘,到頭來都莫名其妙的死於非命,就算有人敢嫁,納真也不一定敢娶啊。」
「可是少爺——」
「去,去,去,不想受罰的話,你還是趕快去給我找人要緊,這件事辦不好,下回你也不必想跟我上戰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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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只有傳聞中的一半好,應該也值得許多女子傾心了,」聽完桑兒的描述後,仙齡由衷的說:「為什麼你這個可以名正言順嫁給他的未婚妻,反而會裹足不前呢?」
「因為我已看夠了所謂『皇室聯姻』、『宮廷夫妻』的虛偽殘酷和爾虞我詐,為了爭寵、為了奪位,再美的女人,都做得出最毒辣的事情來,我甚至懷疑自己的母親,根本就是被一直未生出一兒半女來的大娘給毒死的。」
仙齡聽得捂起嘴來。
桑兒卻依舊平靜的說:「但毒死了我柔弱的娘又如何呢?蒙古公主一娶進門,便接連替我爹生了五位王弟,備受寵愛,大娘一樣繼續被冷落、被忽視。連我爹這樣一個權勢弱、財富少的波斯小王,都尚且如此了,更何況是在蒙族中貴為人上人的納真?」
「但你的地位不同,你畢竟是他的正房妻子,對不對?」
「對,但那又怎麼樣呢?我長得美或醜,我自己心裡有數,而憑納真如日中天的聲望,和據說俊逸瀟灑的風采,想娶什麼樣的美女會娶不到?與其做一個注定寡歡一世的高貴怨婦,我寧可與想開家小吃店的倫哥做一對快樂的平凡夫妻。」
仙齡早從先前的交談中,得知桑兒坎坷的成長歷程,現在聽她娓娓道出對將來的期盼,不禁感動得捉住她的手說:「桑兒,我明白了,也相信你一定會幸福快樂,或許今日一別,我們將永遠不會再見,但不論你和烏古倫身在何處,都請你不要忘了,遠方有一個我,在隨時隨地為你們祝福著。」
「謝謝你,」桑兒的綠眸立時浮上一層淚霧。「謝謝你,小林,我會,我們一定會幸福的,所以我才說不希望趙小姐頂替我嫁給納真。」
「你怕她受你剛才說的那些罪?」
「不,」桑兒盯住仙齡說:「我知道她想代我嫁給納真的用意何在,因為趙學士在臨安城破時殉國,納真現在住的宅子,還是他們家世居的趙園。但趙小姐若真的那麼做,下場恐怕會不堪想像,任何想向納真報仇挑戰的人,根本都沒有絲毫成功的機會。」
這一點她早就知道,也曾力勸過鳳舞,奈何她個性倔強,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如今她已離開人世,再說這些,恐怕也都是多餘的了。
「瞧我,趙小姐已去世,再說這些幹什麼呢。」桑兒也發現到了,馬上改變話題道:「對了,小林,你不跟我們先南下,等時局穩定一些後再回北方去,執意留下來,究竟有什麼打算?」
其實她一時也還想不到那麼多,只是昨晚才搞清楚了自己身世的來龍去脈,便決定暫時先留在這裡,總要等熟悉了「趙蝶飛」的種種後,才能定下心來做完整的全盤規劃。
「我——」
「桑兒!」烏克倫的驚呼打斷了仙齡本來想做的解說:「阿財剛剛來報,說納真的人馬上就要過來這裡打探你的下落了,我看我們還是立刻啟程吧,現在走,我都怕會來不及了。」
桑兒剛露出驚惶的神色,一旁的仙齡已經衝口而出說:「不用怕,你們儘管放心的啟程,這裡就全部交給我來應付好了。」
「不行,小林,我看你還是先跟我們一起走好了,回頭再做其他的打算。」烏克倫自有他的堅持,桑兒也跟在旁邊連連的點頭。
「我的『異行』,冬雪不是已經跟你們說了一堆,帶她上路以後,她還能說更多給你們聽哩,總而言之,你們快走就是,我負責拖延追兵,絕對不會讓納真追上巴巴桑兒。」
「那你至少要告訴我們,你打算怎麼做?」
仙齡篤定的說:「他既然是木合黎的後代子孫,又有賢名在外,想必不會聽不進道理,我打算先冒充巴巴桑兒隨他回趙園去,再為你們爭取婚姻自主權,說服他答應解除掉這門婚約。」
「你瘋了!」木合黎和桑兒齊聲叫道。
瘋了?也許吧,反正都已經碰上穿梭時空的瘋事,再多「瘋」他個幾回,又有何不可呢?
更何況能會一會父親的偶像一木合黎的後代,與他談古論今,未嘗不是樂事一椿;說不定那納真心情一開,還會答應送她幾桶火藥,助她完成至今猶未放棄的「回到未來」的心願。
「對,就這麼辦!」面對木合黎和桑兒的瞠目結舌,仙齡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來。
第四章
「夏雨,怎麼哭了呢?」把房門關上以後,仙齡立刻掀起遮臉的面紗問道。
「對不起,仙齡,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哭的,可是轎子一抬進來,我看到……看到……」夏雨說不下去的頻頻抽噎著。
「過來,夏雨。」仙齡伸出手去,把她拉過來,一起坐在床塌旁,並環住她的肩膀說:「你是觸景傷情,回到昔日的家園,面對景物仍舊卻人事全非的場面,才會忍不住淚下淚來,是不是?」
夏雨被她這麼一說,就更是淚如雨下了。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想哭的話,就大聲的哭出來吧,反正外頭只有小天,沒有人會聽見的。」
但夏雨從小在趙府為婢,行事自有其一定的分寸,默默垂淚半晌以後,也就不再哭泣了。
「對不起。」她抬起頭來,再跟仙齡道一次歉。
「有什麼好道歉的,又沒人怪你,」仙齡把手巾遞給她說:「把臉擦一擦。」
「實在是太好了,這裡原本就是我們家兩位小姐住的地方呢。」夏雨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