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偏廳一角椅中的仙齡不言不語也不動,任由他四處尋找與呼喚。
「桑——原來你在這裡,」納真鬆了口氣,隨即笑出聲來。「這麼大了,還跟我玩捉迷藏?桑—一」
「不要碰我,」她從原本埋進的膝蓋中抬起頭來,雙眸冷若寒星的掃向他
「我怕髒。」
「桑——」
「還有,不要再叫我桑兒,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從小訂親的波斯公主巴巴桑兒。」
本來被她怪異的模樣弄得一頭霧水的納真,聽到這裡總算放鬆下來的說:「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啊,我又沒有怪你,你有什麼好自責的呢?」
自責?她有沒有聽錯?長久以來對她虛情假意的是他,騙去了她的真心的是他,背著她與別人的妻子胡來的也是他;現在他竟然還敢大言不慚的說不怪她?又說她無需自責?
「你早就知道了?而你竟然什麼都沒有說?納真,把別人當傻瓜耍著玩的滋昧很好嗎?看我一廂情願的為你癡迷,你很得意嗎?為什麼你要這麼的狠心?為什麼?」她已起身,聲音也漸漸的亢奮激昂起來。
「我沒有說,是要等你自己跟我提,」納真又開始覺得不對勁起來,只得趕緊解釋道:「其實對我來說,你是巴巴桑兒,或是夏雨和小天告訴我的『怪小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
「你說什麼?你說夏雨和小天早就出賣我了?原來我已經當了你們這麼久的笑話,而我卻還傻乎乎的樂在其中,你們……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阿斯蘭,你聽我說一一」納真伸手想要扣住她的肩膀,讓她鎮靜下來。
但他的雙手卻撲了個空,硬是被仙齡給閃躲開了。「不!我不要再受騙了,換你聽我說,換我問你,珂侖是誰?苔甫嫣是誰?萊拉又是誰?」
納真萬萬沒有想到自她口中會吐出這三個他一直努力想要遺忘,而近日因為與她相愛,也終於出現好像真能把她們拋到腦後去的曙光的名字。
「是誰告訴你這三個人名的?」他的聲音跟著在瞬間變冷。
「你先告訴我她們是誰!」仙齡幾乎已失去鎮靜的叫道。
她恨他,但在這一刻,她更恨的卻是自己,為什麼在發現他的真面目後,還無法一走了之?為什麼在情夢已碎的現在,還要苦苦執著於他的過往?
不,是不是「過往」,還不一定呢,他剛剛不是才從另一個女人那裡過來?
可憐她還一直陶醉在他所說:「我一定會讓你比娘還要幸福,因為娘只是爹生前最寵愛的妃子之一,你卻會是納真一生一世,唯一的最愛。」的謊言裡。
「珂侖是我們族裡宿衛長的么女,苔甫嫣是遼國將軍的女兒,至於萊拉,則是一位名叫察兀都的千戶的夫人。」他平鋪直敘的告訴她。「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誰將這三個鬼魅的名字說給你聽了嗎?」
「是你自己跟最後那個鬼魅在……床上廝混時,淫聲穢語的不怕人聽,才會給我個當頭棒喝的。「仙齡特意加重「鬼魅」兩字的譏刺道,好一個特殊的親熱稱呼。
「萊拉?你碰見她了?」納真震驚慌張的異常反應,是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的仙齡所察覺不到的。「她跟你說了些什麼?她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滿心俱是對她的關切掛念的納真,同樣沒有消化掉她方才說的整句話,只專注在萊拉可能與她見過面、談過話的驚悚點上。
於是著急的他,便湊上前來,想要檢視仙齡確實完好無礙,但已經被憤怒和傷心沖刷掉所有理智的仙齡,眼前卻只想要躲開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在這一刻裡徹底消失掉,只要能夠消失,能夠離開這裡,就可以稍稍減輕浸涎於胸中那彷彿無邊無際的痛楚吧?
在兩人錯身的剎那,仙齡已經憑著反射動作的本能,抽出了納真束腰上,那所有蒙族男子都有隨身攜帶習慣的蒙古刀。
「不要過來!」她在淚水終於奪眶而出的迷濛中叫著。
「把刀給我,不要亂來!」納真已驚恐到聲音都轉為嘶啞的地步。「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把刀給我,阿斯蘭,讓我們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把刀——」
「不要再過來了!不要逼我——」
他們兩人都沒有機會把話給講完,因為在搶奪之中,銳利的刀刃已劃過納真僅著薄袍的胸膛,鮮血立即染紅了襟幅。
「納真!」仙齡大驚失色,手中的刀跟著落了地。
「元帥?」情緒均十分激動的兩人,根本就不曉得屋裡是何時多出了一個人來的。」公主?公主殺了元帥!來人!快來人啊!」而在他們兩人猶自驚駭不已時,那個人已經跟出去,並大呼小叫的渲染起納真被刺的事。
「你快走!」納真當機立斷道:「謀刺元帥之罪,非同小可,若被人當場逮到,連我都沒有把握能否保得住你,你還是先避開一陣子再說。」
「但是納真——」
「我叫你快走啊!這裡距離馬廄近,騎我的巴圖爾從扇子門出去,快!」納真摀住鮮血仍不斷沁出來的傷口,近乎咆哮道:「我叫你滾,你聽不懂是嗎?滾出去!滾出我的元帥府去!」
第八章
「公主,東西你不吃,至少喝一點奶茶吧,不然,喝一點水也是好的。」
仙齡抬起頭來,望見朵奔一臉的憂心忡忡,便答應道:「那我喝杯奶茶好了。」接過他立即欣慰捧上的銀邊木碗,並趕快喝下一口以後,她才帶著一抹自嘲的笑容說:「為什麼還要叫我公主?你明知道我並非巴巴桑兒。」
「我知道你並非巴巴桑兒,」朵奔隔著營火與她對坐道:「但是那重要嗎?」他自已已經用搖頭做了回答。「重要的是,你是小天、夏雨和心目中的公主,更是我們元帥唯一深愛的公主。」
「朵奔……」她的眼圈又迅速紅了起來。
「別哭啊,公主,一個雙眼紅腫的你,可是會讓我挨少爺一頓好罵的喲,我想你也不希望如此吧?」
「納真他……真的已經沒事了?」
「外頭沒事了,」朵奔拍拍自己的胸膛,畫出納真受傷的部位說:「我們少爺這些年來南征北討,比這還嚴重的傷,我說的是那種皮開肉綻,甚至還見過骨的傷,尚且都打損不了他了,更何況只是這種擦破皮的傷而已。」
「擦破皮的小傷?」仙齡至今想起來,猶覺得五天前夜裡的那一刀猶在眼前,令自己心悸心疼,痛悔不已。「可是血流得那麼多……」
「沒事的,我趕到不久後,就止血了,放心啦,等你再見到他時,說不定連疤都已脫落了。」
「他……還會要我嗎?會原諒我嗎?」
「這我怎麼知道,」朵奔故意促狹的說:「我只知道一幫他包札妥當後,他就要我出府來找你,還說如果找不到你,就不必回去了。」
回想起自己在已成為趙氏墓園的城郊農莊裡被朵奔尋獲的情景,仙齡仍有恍在夢中之感。
「公主?你出了元帥府後,就一直待在這裡?」朵奔望著大大小小的幾座墳,雖然天色已大白,仍禁不住連打了幾個冷顫。
「朵奔,納真他……」仙齡蒼白的臉色,看得朵奔心頭一驚,卻也更深刻的體會到情之一字,最為磨人的道理。
「我們先找間客棧,讓你梳洗休息一下,然後再說,好嗎?這裡,」他攤開手,泛指所有的墳墓說:「實在不是什麼談話的好地方,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我也不知道,」仙齡苦笑著訪問:「事實上,打從被納真硬趕出雙香閣後,我滿腦子便都是他浴血的樣子,和他叫我滾的咆哮聲,自己都不曉得怎麼會到這裡來。如果不是想留著一條命,確定他沒被我給錯手殺死,我可能早已一頭撞死在那裡了。」她指的是「趙蝶飛」的衣冠塚。
「幸好你沒有真的做那種傻事,也幸好你真的如我所猜測的回到這裡來了。來吧,公主,」朵奔扶起她來。趕緊報告她最懸念的事情。「少爺他沒事,現在大概已經在奔赴大漠的路上,等你休息夠了,養足了精神,我們再快馬加鞭的追上去,好嗎?」
但在短短的時間內,經歷了太多心靈折磨與壓力的仙齡,卻在聽到納真已經沒事時,因為緊繃的心情驟然放鬆而暈倒了過去。
於是在朵奔的堅持下,也因為仙齡的身子委實還很虛弱,所以他們在她休息了三天,元氣總算恢復了大半以後,才正式啟程。
今晚便算是他們在路上札營的第一夜了,仙齡心中還有許多疑問,等待朵奔來為她解答。
「納真在戰場上經常受傷?」想問的事情實在太多,一時之間,競不知該從何問起,只好拉雜的談著。
不過朵奔早有為她釋疑,甚至把納真過去的陰影,全部說給她聽的打算,因此很快的就拉回話題來說:「兩兵交戰,受傷在所難免,不過少爺他一向都很小心,加上英武勇猛,想要傷他,並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