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將長髮一攏,用橡皮筋綁了一個馬尾,便開始整理行李……
當晚,她去了李家,鍾憶赫然也在,她熱情地擁著安雅坐下,一如女主人一般。再看看李麟夫婦充滿笑意的慈愛注視,顯然他們對鍾憶已視如未來媳婦。
「怎麼好久都沒有來?皮蛋每天念著妳呢!」君如親切地招呼安雅,給她倒了一杯自己親手壓的柳橙汁。
「她呢?」安雅四下張望,居然不見皮蛋。
「和李薇一起去逛街買衣服。李薇明天到新公司上班。」中恆搶著回答。
「鍾憶,妳大嫂情況怎樣?」安雅順口問她,心想鍾憶既然安心在此,應該沒有問題。
「咦?妳怎麼知道的?」
「我聽說的。」安雅迴避著他們疑惑的眼光,不想提和鍾威碰面的事,顧左右而言他。
「我剛離開醫院時,她睡著了,醫生說情況已經穩定了。我哥留在醫院陪她。」
鍾憶沒說出她乃利用去醫院探視若蘭的理由溜出來的。李麟夫婦並不曉得鍾臨軒並不樂意看到中恆與鍾憶在一起。事實上,任誰都想不透鍾臨軒為何不願意,中恆與鍾憶兩個人看起來實在非常適合。
「我今晚是來辭行的。」
安雅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引來了滿室的驚愕。李麟夫婦對望了一眼,保持緘默;倒是中恆憋不住了,嚷道:
「妳前兩天不是又在找工作?怎麼突然決定走了呢?」
這教我怎麼說呢?安雅凝望他半晌,一時也解釋不了,何況,她也不願多說,於是就那麼淡淡一句:
「我想念美國,想念姑媽。」
「怎麼這麼快呢?我還以為可以和妳多說一些話呢!」鍾憶的臉上明顯地掛著失望的表情,她真心地希望和安雅更進一步交往,沒想到安雅這麼快就要回去美國了。
這個時候,門開了,皮蛋手上拎了兩大袋衣服,氣喘吁吁地進來,嘴裡還不停地嚷嚷:
「那件白色長裙太誇張了,又貴,都是妳,我本來還想再殺它個兩百。都是妳,拚命催啊,鍾憶妳來了!呀,安雅妳也來了!」她一時高興,摔掉手提袋,一屁股坐到安雅旁邊:「咦,妳瘦了。怎麼了?外頭的東西不好吃?我就說嘛,叫妳有空就來我家進補,我媽最會補人家了。」
「可惜,怎麼補也沒用,妳都廿歲了,還這麼丁點大。」李薇慢條斯理地把東西放好,朝安雅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卻對鍾憶熱絡地說:「鍾憶,好久都沒見到妳了。怎麼好久沒來呢?」
鍾憶靦腆地笑一笑,算是回答;李薇喝了杯水,逕自回房去。
「皮蛋,安雅說她要回美國了!」
鍾憶很惋惜地對皮蛋說。李薇聞言,回頭狐疑地看了安雅一眼,停在門口。
「為什麼?」皮蛋大聲叫起來。
「為什麼這麼快?是不是趙斌揚那傢伙惹妳討厭?我去罵他,叫他滾遠一點!還是台北的空氣太糟了,妳不習慣?或者是混帳的交通讓妳煩了?安雅,不要這麼快走嘛?」
「是啊,台灣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妳還沒去呢!像溪頭阿里山啊,還有玉山、墾丁、花蓮,改天我們陪妳去玩。」中恆內心有些愧疚,這一向為了鍾憶他是冷落了安雅。
「還說呢,」皮蛋掉頭責怪他:「都是你!人家又是上課又是打工的,叫你多陪陪安雅,你根本投有。」
鍾憶倏地紅了臉,忙著維護中恆:
「都是我不好,我老是黏著中恆,他又得上班 」
「好了,皮蛋,你就別找他們麻煩了。誰也沒對我不好,我只是想念美國了。下回,妳來紐約,我帶妳到處去玩,好不好?」
皮蛋神色黯然,真是不勝難過:
「誰知道要等到民國幾年啊?」
李麟夫婦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問她:
「決定幾時走?」
「我訂了機票,目前還不知道哪時候會有位置,應該不會太慢吧?」
「改天,讓我做些拿手菜替妳餞行好不好?妳一定要來。」君如不禁挽起安雅的手:
「這半年妳來,我們也沒好好照顧妳,讓妳受委屈了。」
安雅微微濕潤了眼睛,忙說:
「伯母不要這麼說,你們已經幫了我不少忙。」
君如的身上有一種母性愛,深深地觸動了安雅內心最軟弱的地方,亞琴一向嚴格,甚少軟語慰藉;安雅從來不曾沐浴在母愛中,一時不能自己地掉下了淚。皮蛋見狀,忍不住就哭了,自己不好意思,快速地衝進浴室,洗了把臉。她覺得安雅很孤獨、很可憐--雖然她是那麼美麗。
待她出來,安雅似已準備告辭。中恆和鍾憶同時站起來,中恆說:
「我們一道走,先送鍾憶回家,再送妳回去。」
安雅點頭,拉了拉皮蛋的手,低聲說:
「改明兒來,我替妳化一個漂漂亮亮的妝!」
皮蛋點頭,說不上話來。
李麟迭她們到門口,說:
「改天一定要來,妳伯母她已經在擬菜單了。」
「嗯!」
安雅點點頭,說了聲謝謝,便和中恆鍾憶一塊兒上了車。
一路上,安雅話不多,老是望著窗外閃爍的霓虹燈與凌亂的街道--這一切似是陌生又熟悉,她低聲念著:何日再來?何日再來呢?
他們一路來到鍾家門口,鍾憶下了車,對她說:
「安雅,妳回美國以前一定要告訴我,別忘了我們還要一塊兒合奏呢!」
突然,另一部車子駛近,熄了火,鍾威從車子裡出來,起先他並沒留意,安雅剛好從後座出來,預備坐到前頭,猛然見到他,竟有些恍惚之感。
「哥,安雅居然要回美國了。」鍾憶急著向他說。
「這麼快?」鍾威不免也有點吃驚,他凝視了她半晌,「這麼快就下了決定?」
安雅垂下眼臉,並沒有回答,一切不都盡在不言中麼?她想。
「中恆,怎麼不進來坐坐?」
鍾威禮貌性地問中恆。安雅立時想:或者鍾威不至於和鍾臨軒一般識見吧?
中恆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
「改天吧!」
鍾威也沒再作何表示。他如何不知鍾臨軒的心事?
「鍾太太好嗎?」安雅記起了自己該有的禮貌。
「沒事了,謝謝。」
安雅迅速看了他一眼,旋即坐進車裡,向中恆說道:
「也晚了,我們該走了。」然後她向鍾憶道別:「我再給妳電話。」當然,她也不該獨漏鍾威,「鍾威,再見。」
中恆朝他們點了點頭,便發動油門,慢慢地駛離。
鍾威望著車子,發了許久的怔。鍾憶覺得他有些不太一樣,卻又說不上來究竟哪兒不一樣,問他:
「哥,你覺不覺得安雅很孤獨?我聽說她父母在她五歲時就死了,她一個人與姑媽住在長島。」
「中恆還說了什麼?」鍾威順口問道。
「也沒什麼,他說她本來有點擔心安雅,後來也沒聽他再說起。哥,安雅她家和爸媽以前很熟嗎?」
「我想是吧,我們小時候曾經一起玩耍過。」鍾威有點悵然,「進去吧,好傢伙,時間算得這麼準,否則看妳怎麼向爸解釋?」
「哥,為什麼爸不喜歡中恆?」鍾憶憂煩地說。
「爸不是不喜歡中恆。但是,他對妳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也不清楚。妳好自為之吧!」
「我不明白!爸的想法我完全不明白。」
「進去吧!妳不明白的事還多著呢。」鍾威攬著妹子的肩,踏進了鍾家那一扇豪華的大門,把世界一分為二:裡頭是鍾氏的愛恨,外邊是人世的紛擾。其實不也一樣嗎?
第四章
「妳和鍾威似乎挺熟悉的?」中恆坦白地問安雅。
「沒的事。就只見過幾次面,說過一兩句話。」她似乎也沒說謊--可是她自覺像在撒謊。她和鍾威--熟嗎?不熟嗎?她苦笑地搖搖頭。
「鍾臨軒還在反對?」安雅企圖改變話題。
「至少他不高興。鍾憶的媽倒還好,常幫著她隱瞞。」
「鍾威呢?」安雅有些好奇。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一向深沈莫測,對我一向也客氣,不過,誰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竟然連中恆對他也是這種看法!想來,鍾威這人果真是極為難解之人。
「中恆,我只能為你祝福了。」安雅熱切地望著他,「鍾憶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別管鍾臨軒,必要時,你帶鍾憶私奔,也強過任他左右。」
中恆眼神一亮,對安雅的話很感驚異。
她又說了:
「鍾家的人都有病,尤其鍾臨軒最嚴重。你該趁鍾憶未被傳染之前,趕快帶走她。」
中恆無言地點頭,默默地繼續開車……
到了安雅住處,他送她上樓,臨走,他感到有些感傷:
「安雅,真希望妳留下來。妳知不知道有妳在的地方似乎特別有意思,大家都會想念妳的。」
安雅注視了他半晌,說了聲謝謝,轉身便進去了。
安雅撥了通國際電話給亞琴,大略說了要回去的事,亞琴沉默了許久,問她:
「這麼快就撤退了?妳太令我失望了。」說完,她憤而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