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曉得,大夫要不要到寒舍坐坐?」少婦邀請道。
「不了,改天吧!等會兒我還得回來。」她婉謝道。這兒的人都對她很好,很友善。
「那我們先走了。」少婦頷首道。
「再見。」子安微笑地看著他們走遠,還向男孩揮揮手。她很喜歡小孩,這也是她為何選擇兒科的原因。
子安往前邁去,卻看見那高壯的男子朝她走來。子安納悶地看著他,難道方纔他都站在那兒沒動分毫?真是奇怪。
邵無擇走到她身前。
「你是宋子安?」他聳眉道,聲調中透露著些微的不可置信。
方纔他下馬,聽見有人喊宋大夫時,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而當眼前這位少女應聲時,他不由得挑高雙眉。她可是子堅的胞妹?
她看起來很年輕,像朵清純的百合。穿著一身雪白襦裙,腰間用圍腰束裡,並以淺綠的條帶系扎,更顯得清麗柔弱;她的雙眼黑白分明,睫毛長而翹,像把扇子,黛眉似柳葉,唇若紅丹,鼻樑俏挺,雙頰白裡透紅,美得像是不沾塵的仙子。
更令人訝異的是,她還是個大夫!這簡直是非比尋常!當他發現自己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時,忙收斂心神。
子安則是納悶他如何得知她的姓名,她可以確信從未見過這名男子,如果她看過,一定不會忘記的。他不是那種容易被忽略的人,至少他的身高就使他成為眾人注意的焦點,她甚至還不到他的肩膀。
他穿著深藍色衣衫,袖子在腕處收緊,這身打扮不似文人,看他的身形,應是習武之人。他怎麼會認得她呢?她是否該承認,或先探探他的口風?
她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直接承認。她是個直率的人,不喜歡拐彎抹角。
「我就是,可我不認識你。」她眨眨雙眼,偏頭道。
邵無擇點點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但他臉上並沒有流露出錯愕的表情,他已經很習慣隱藏自己的感受了,所以,他只是頷首。
「我認識你兄長宋子堅,他想見你。」他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
子安一聽,睜大眸子,一臉驚愕:「大哥……大哥……」她突然忘形地抓著他的手臂,「他在哪?在哪?」她著急地道,猛搖著他的手。
她只知道,大哥回來了,他回來了!她有好多話要問他,為什麼他不直接來找她?為何他要離開?已經五年了,她好想大哥。
五年前,在她生了一場大病醒來後,大哥卻失去了蹤影,在床邊陪她的是魯大嬸。但更令她震驚的是,阿爹被衙門斬決了,這個噩耗使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差點就撐不過去,若不是她想再見到大哥,或許她早已歸陰,命喪九泉。
這五年來,她倚靠魯大嬸和左右街坊的幫助,雖粗茶淡飯,但也還過得去,生活情況也是在一年前來了保安堂,有了固定的收入後,才獲得改善。
在這戰爭頻繁的時代,子安一度擔心大哥已不在人世。但只要這念頭湧上心頭,她便立即撇開這個想法,她相信大哥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邵無擇瞧見她著急又激動的神情和握著他手臂的雙手,輕蹙眉頭道:「你冷靜點,子堅在將軍府。」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並訝異於自己的舉動。
子安這才驚覺她還抓著他的左手,她立刻放開:「對不起,我忘形了。大哥在將軍府?」她疑惑地看著他,「為何他不直接來找我?」
「他受傷躺在床上——」
「受傷?」她打斷他的話,雙目圓睜,臉上滿是驚愕,「為什麼?很嚴重嗎?要不要緊?他……」
「你鎮靜些。」邵無擇低吼一聲。她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他可不想她失去控制。
他的吼聲嚇了她一跳,她連忙往嘴,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又抓住他的手,她趕緊放開。
「大哥——」
「我帶你去見子堅。」他說著,就往黑馬走去。
子安連忙跟在他身後。
邵無擇翻身上馬,然後伸出左手,準備拉她上馬。
子安猶豫了一下。她怎麼可以和一名剛認識的男子共騎一匹馬,男女授受不親啊!可是大哥……她深吸口氣,堅定地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中,她必須把禮教放在一旁,能見到大哥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使勁,她已被拉上馬,側坐在他前面。她驚呼一聲,有些害怕,她從來沒騎過馬,沒想到在馬上會離地這麼高。
他一扯韁繩,黑馬飛奔似的往前而去。子安沒有心理準備,整個人撞向邵天擇的胸膛。
「對不起,我沒騎過馬。」她慌張地坐直身子,為了掩飾尷尬,她又道,」請問大名?」
「邵無擇。」他頓了一下,冷冷地道,「『無』所選『擇』。」
好奇怪的名字!她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邵無擇將軍?」若她沒記錯,解救洪都之圍的三大將軍,除了常遇春、徐達外,另一位應該就是邵無擇,在保安堂中她常聽人談起。
「嗯。」他簡短地應了一聲。
「大哥受了什麼傷?」她擔憂地問,可是一方面又很高興終於要和兄長見面了。他們已經五年沒見,現在她的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喜抑或憂。
「他的右胸為弓箭所傷,傷及肺腑,情況不樂觀。」他認為說謊沒有任何幫助,所以照實說明宋子堅的情況,「他想見你最後一面。」
「不!」她大喊,氣憤地對他嚷道,「我不會允許的。」
他揚眉道:「我想,你無法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當然可以,因為我是個大夫。」
當她像只驕傲的孔雀說出這些話後,立刻又覺得後悔,她怎麼可以自得意滿呢?
「為何大哥會受傷?」她換個話題。
「進洪都城時,他護衛主公,替主公擋了一箭。」
原來這幾年大哥從軍打仗去了,她不應該覺得意外,畢竟大哥痛恨元人,從軍正好符合他的作風。
奔馳過大街時,她正襟危坐,絲毫不敢亂動,眼睛定定地直視前方,因為街上的人也正注視著他們。想必他們又有話題可聊了,她回來之後,可能將面臨一波又一波的謠言和鄰居好奇的探問。
「你最好放輕鬆,感受馬的律動,否則,待會兒可能會全身酸疼。」邵無擇低語道,不懂她為何直挺挺地像個木偶,就算她想遠離他,也該在她知道他的出身後,而不是現在。
「我知道了,謝謝大人。」她何必在乎人們怎麼想,更何況,她又沒做錯事,所以,她聽從他的話,放鬆了身子,感受馬的節奏。
一刻鐘後,他們已抵達將軍府。邵無擇抱她下馬,她尷尬得滿臉通紅,急忙往前走去,無奈腳下一軟,他立刻扶住她,而她攀著他的手臂,滿臉通紅地向他道謝。
「對不起,我不習慣坐在馬上,所以雙腳有些不聽使喚。」她困窘地解釋。
他看出她的尷尬,遂轉移話題:「子堅在後頭營房休息。」
一提到宋子堅,她就顯出焦急的神態,他拍拍她的肩安撫她,隨即領她進入將軍府。
她小跑步地跟著他,繞過曲折的廊道,就像她現在的心情般曲曲折折。如果大哥有個三長兩短,那在世上她就連最後一個親人也沒了。
不,不會的,她阻止自己胡思亂想,一定有法子醫好大哥的,就算試盡所有的方法,她也要救他。
邵無擇在一扇門前站定,看了她一眼。她點點頭,不自覺地握緊雙拳。他推門入內,她緊跟在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好幾名將軍,她匆促地點頭行禮,然後直接衝向床鋪。
她的眼淚瞬時落下,真的是大哥!
雖然他們已有五年沒見,但只要他們是親人,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她仍然認得出來。
大哥的模樣沒變多少,一樣的俊朗秀逸,只是更見成熟,身子也較挺拔結實。往事一幕幕地浮現在她腦海,大哥以前常背著她到處玩耍,陪她解悶,教她識字……一切的記憶像是打開了閘門,源源不斷地流瀉。
她抹去眼淚,逼自己振作,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她一定要救活大哥!她看見那支醜陋的箭嵌入他的右胸,鮮血仍不斷滲出,慘白的臉不斷冒出汗珠,他現在必定處於高燒昏迷的狀態。
看了那支醜陋的箭一眼,子安可以理解為何軍醫遲遲不動手取箭,因為要在醫術和運氣兩相配合之下才有可能救活大哥。但如今大哥身體又孱弱,使得這一切難上加難,即使拔出箭,大哥是否能撐得過隨之而來的大量失血,這是誰都沒有把握的。
子安看著在生死關頭徘徊的大哥,心中好生難過。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子安在心裡不斷地吶喊著。
「他時睡時醒,已經昏迷了兩天。」邵無擇道。
子安這才注意到他一直站在她身旁,他擔憂的語氣使她相信他和大哥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現在是否該叫醒宋兄弟?」常遇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