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媽的!這人要按多久啊?
林雅惠抬頭看看鐘。拷,一分鐘!一分鐘!還不死心!
「要死了他。」她喃道,熄了煙蒂,打開泡麵蓋子,好香喔
「小牛妹?」厚實的男音從外頭傳來,她的筷子停格在空中。
「我知道你在裡頭,出來開門。」
她的嘴張大。
「小牛妹?」
「媽的,有沒有搞錯?」她喃喃自語。
門鈴聲終於停了,卻變成隆咚如雷的敲門聲。
她遲疑了會,起身,帶點小小的憤怒走向陽台。
門開了,但僅只露出一條縫,縫裡露出戴著黑框眼鏡的眸神。
「有事?」她細聲細氣地;望見他高大的身影,怨氣悄悄地倒流回心頭。不知敵身幾斤重,便迎頭撞上是不知死活的作法。只有呆子才會冒這種險。
嚴卿官微笑,隔著薄薄的紗門逐漸逼近。「小牛妹,我來拜訪鄰居,你家裡人呢?」
她的眼眨了眨。「我的家人不在,你可以去拜訪別人了。」媽的!這年頭還真有人在玩敦親睦鄰啊?她住在台北四年,來來去去的鄰居不知凡幾,何時有過新鄰居挨家挨戶的拜訪啊?
他的笑容維持。「大白天的,整棟樓除了你之外,正巧沒有其他住戶在家。」
「喔。」那你也可以滾回去了,她在心裡咕噥。
「醬油。」他瞇起眼笑。「小妹,我要借醬油。」
她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很想回他一句:不會去買啊?但懼於「惡勢力」,她開了鐵門,走進廚房拿放了一年的醬油出來。
「就說嘛!敦親個屁啊,借醬油不會直說嗎?」她嘀嘀咕咕地,跨進客廳,一抬頭,往後一跳!
「你進來幹嘛?」誰准他堂而皇之的跑進人家家裡?
「你抽煙?」嚴卿官面容一斂,指著桌上的煙蒂。
「我……我抽煙不行啊?」她試圖擺出強勢作風,卻結結巴巴地瞪著他直逼而來的身軀。他相當的高,以她號稱一百六十公分的高度還得仰頭看他,這樣……好像有那麼點危險,只要一拳,他就可以扁死她。
拷,她已經夠低聲下氣了,他還想怎樣?人善被人欺嗎?
「你蹺課?還抽煙?」他逼得她畏畏縮縮的貼在牆上。
「蹺……課?」
「你爸媽在哪兒?」他撬開她的嘴,聞了聞,有煙味。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學抽煙?
「我爸媽……在南部……」她嚥了口口水。她抽煙,到底干他屁事啊?可惡!偏偏她被惡人欺了還不敢反擊!
「哦?這麼說,你在北部求學嘍?誰在台北照顧你?」
「啊……」她的嘴張了張。「我……應該可以照顧自己。」
「你一個人住?」他的聲音震耳欲聾,如雷貫穿過她的耳膜。
她被震得眼冒金星,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他的臉龐猶如凶神惡煞的貼近她。
「你一個人,還敢讓男人進門?」
黑框眼鏡下的眸珠拚命地轉向右邊,不敢看左邊那張幾乎完全貼上她的臉龐。
「是你自己向我借醬油的啊……」她抖抖顫顫的舉起醬油瓶。
「你有沒有點防心?」能活到現在是奇跡!
「有沒有防心……我想,這好像不關您大人的事吧?」
「哦?」他退了幾步,見她大口大口的喘氣,冷笑。「是不關我的事,不過你嚴哥哥既然搬進了這裡,就不打算讓自己樓上在將來成了兇殺現場,房價會貶值的。」
兇殺現場?媽的,他在咒她死啊?
「煙包在哪兒?」他問。
「幹嘛?」
「沒收。」
「拷!你當你是誰?」她的度量一向不太大,怨氣如果到一定界線,就忍不住會抗議。「你當你是訓導主任啊?」
「你──罵──髒──話?」語氣雖然暴怒,但眼神卻十足十是冷的。
「我……」她的唾液遽增,猛吞也吞不完,不得不小聲小氣地回他:「我罵髒話好像也不關你的事。」
拜託!全台灣有多少人會罵髒話的,幹嘛老找她麻煩啊?可惡!勇氣用一次就告罄,不敢再反駁。先前之所以怕他,是因他高猛的身材令人怯步,雖然他顯得斯文有禮,但總覽得他不好惹。一向她對人就沒有什麼興趣,但因寫了四年多的書,練就了敏銳的直覺,所以多多少少對這不好惹的傢伙心生畏懼。
而現在,悄悄觀察了下他的容貌;不笑的時候冷冷淡淡,像是冷硬的面具掛在臉上,吐出的話不但有超高溫度,而且狠暴,不太……搭。老實說,真的不搭;他有當言情小說裡男主角的本錢,但可惜不符合書裡所謂的酷標準。他應該參考一下現今的言情小說,冷冷的臉要配上不多話的個性才叫酷,他這樣算什麼?
「我幾年沒回台灣了,看看台灣的教育,把一個小女生教成什麼樣!」他咒罵。
哦喔!她頷首。原來是衛道人士啊?!難怪,難怪對一個陌生人抽煙也會又叫又跳的。
「煙包交出來。」
「好好!」她乖乖地奉上。要抽,再買就行,沒必要跟他多費唇舌。
他看了眼,收下。「就只有這一包?」
「拷……」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啦?!她才要罵,就見他瞇起眼,她忙擠出笑。「靠……靠右邊的電視上還有一包。」王八!有種就不要讓我捉到你抽煙!
「小牛妹妹……」
「我叫林雅惠。」她是牛年生,但不必把她喊得像條小母牛吧?她懂得察言觀色,立刻邊說邊慇勤的打開玻璃門。「您放心,下回我絕對不會輕易讓任何人進門。」
嚴卿官這才滿意的頷首,走了幾步又停下。
「下回別再蹺課了。」
「嗄?是是是!」懶得多作辯駁了。本就沒跟鄰居打交道的習慣,他打國外回來,熱情的天性讓他睦鄰起來,但她真的冀求只有這一回,等他體驗人情淡薄之後,就不會再多管閒事了。
「雅惠。」前腳跨出門檻,後腳還賴在她的地盤上。
「嗯?」還不走?
「在家,還是連內衣也穿上會比較好。」他委婉的說真話。
黑色的眸珠驀然凍住!目送他離去之後,這才低頭一望──小牛睡衣已經換掉,只是她預估整日窩在家不外出,才在休閒服下空無一物。
她咬牙。
而後,罵了一句「四字真言」,聲音很小,因為怕某個衛道人士又衝上樓洗刷她的嘴。
到底,她是招誰惹誰了?
第二章
編輯說:「我們決定錄用你的稿子。準備好了嗎?」
二十歲的雅惠怔了怔:「啊?」不是準備收稿費就好了嗎?
編輯意味深長的笑:「準備功夫很簡單。來吧,親愛的雅惠,你只須戴上你的安全帽,如果運氣好的話,你將會發現寫作這一行就如同坐雲霄飛車般的驚悚剌激。」
── 摘於雅惠日記
翻開中國嚴氏家族史
噢!那還真是一支相當具有趣味及略帶傳奇色彩的神偷家族。
一般人對於「偷」似乎印象總停留在闖空門、搶劫偷盜之類上頭,而如果你將這種禁忌的想法對著某個嚴氏家族的人提起,那麼肯定你的後半輩子絕對會在衣索匹亞慘澹度過。
這並非假話,亦非恐嚇。嚴家是個相當具有自尊的家族,而他們的自尊已強烈到幾近病態的地步。
想聽聽嚴氏神偷病態自尊的由來嗎?
嘿!那可得從第一代嚴氏神偷開始說起
話說距今……記不得的年代裡,曾有一名嚴姓青年,年方弱冠已有秀才之名,本打算仗著一身的才情步步往上考,卻忽然間得了怪病。
怪病在當初是無藥可醫的,病症俗名曰「順手牽羊」──就是習慣性地瞧見了這一端的繩頭,就忍不住連那一端的牛一併帶回家去的意思。嚴姓青年甚為苦惱,因而原本二天發作一次的怪病,在精神壓抑之下,迅速地攀升為五、六次。每一次摸回來的竊物雖然千奇百怪,但總脫不了是自個兒第一眼就喜歡上的東西;因而這嚴姓青年逐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所謂,眼不見為淨。見不到什麼玩意,自然也不會生起擁有它的慾望。但官場之試不能不考吧?十年寒窗苦讀,可不甘因莫名其妙的怪病而白白犧牲,所以嚴姓青年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結果,到了考場,翻開了空白卷子,從背囊裡拿出筆墨……哎唷!不得了了,這可不是主考官手上的考場題卷嗎?死了!什麼時候摸來的,自個兒都不太清楚!他一向未曾習武,只懂寒窗苦讀,什麼時候他三隻手的功夫出神入化到這種境界?
事後,嚴姓青年失神地走出考場。沒考上是不用說了,不過精神上的壓力讓他成了雙面人。白天屈就私塾教書,是人見人誇的好夫子;到了半夜,便自動成了竊賊,直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刻,還不知道會在他幾百年之後的現代,將此等習慣性的竊物癖歸因於精神壓迫過大。
不過,嚴姓青年在考場失利之後,痛定思痛倒也為自個兒規劃未來的路子。既不願意把自己與一般竊賊視作同類,所以便將神乎其技的「能力」奉獻給貧窮人家,當時這種行業有個名詞叫──「俠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