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著沉重貨物的同時,經過一扇蝴蝶拱門,拱門直對著遠處大開的房門,房內有名年輕男子直挺挺地坐在書桌前,很僵硬的身姿……
「別瞧別瞧了。」小婢女忙拉過他,帶他往偏廳走去,道:「那是咱們姑爺,誰也不准靠近的。」
他愈聽愈起疑,問道:
「為什麼?」
「怕有人帶姑爺逃跑啊。不過,這是小姐多慮,宮家哪有人敢跟小姐作對?」
「逃跑?」
「啊,是我多嘴了。小哥你就當沒聽過。」走進偏廳,請他放下貨物跟信件,查收之後,她找出傷藥交給他,不敢再直視他的臉,怕一時鬼迷心竅,對不起她心儀的男人。
「姐姐,我實在很好奇啊。那人何必逃跑?難道是被強迫?宮小姐的兄長怎麼不出來解決?」
「你打哪兒聽來小姐有大哥的?小姐是獨生女,就算成親也是招贅。」
原來,他在這裡沒有生死之交啊……阿庭忖道。
「其實,婚禮的東西都備好了,等姑爺的哥哥來,就能成親了,小姐又何必故意整姑爺,安排他住在離大門最近的廂房,擺明就是要他看得到逃不掉。小哥,我帶你出府吧。」
「喔……我能不能借個茅廁?」他很不好意思地搔頭笑道:「我內急……」
「可是,我還有事呢。」
「姐姐,我不敢麻煩你帶路。你好心點,指路給我就行,我不會亂跑的。」
那小婢女考慮了會兒,低著臉指向轉角,告訴他路線之後,他立刻狀似內急奔離。
等過了會兒,轉角處探出張蜜色的臉孔。
四處無人。他走進之前那扇蝴蝶拱門,房內青年的背影依舊直挺挺的。
「誰?是哪個混球?還不快替本少爺解開穴道?」
「原來你被點了穴啊……」
「廢話!你以為我無聊,沒事學硬木頭嗎?」
「可我不僅解穴,要怎麼幫你?」
「可惡!去把你家小姐找來!我跟她說話!」
「我好像沒簽過賣身契。」他笑著,從聶拾兒的背後看去,看得出此人衣物很講究,束起的頭髮也冠以碧玉環。他慢吞吞地走到聶拾兒的正面時,發現此人耳垂戴著耳環,他訝異了會兒,抬眼對上聶拾兒的雙眸。
好……嬌貴的臉啊,又白又嫩又細膩,是男人沒有錯,只是,看起來嬌貴到應該是擺在某戶貴族家裡的公子哥兒。
「你是聶拾兒?」他脫口問。
聶拾兒瞇眼看他。「原來是個男人,方纔我還以為是婢女來了。我好像沒見過你嘛……喂喂,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好不好?我在這裡坐了一下午很悶,你不必自動自發地嘗我的醬菜吧?那是我四哥的愛心耶!」
「這醬菜倒挺好吃的,跟我大哥送來的菜完全不一樣。」
「你大哥?」聶拾兒向來大而化之,不過經他眼的,很少會遺忘。「你不是宮家人,你是誰?」
「我?我是送信的。」
「送信?」聶拾兒雙眼一亮,道:「信呢?有沒有我的?」
「有,不過被收走了。」
「可惡,我就知道那婆娘連封信也不放過!現在就只剩下我那個蠢蠢的挺之小弟會寄信來……嗚,挺之,你再忍著點,晚上我就能讀到你的萬言書了!」
「……我沒有寫這麼多。」他輕聲說。
「什麼?男人家說話大聲點,你不要仗著我沒法動就欺負我啊!」
「我只是好奇……你嘴裡那挺之,做了什麼事讓你覺得很蠢?」
「他會回我信,就表示他夠蠢了,不,不是蠢,是夠義氣。我寫到今天,就只剩下他在回我信,你說他夠不夠義氣?等我逃出生天,我一定會親自到楊柳信局去感激他一番……你用這種眼神看我做什麼?我可沒有斷袖之癖啊!」
「我也沒有。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
聶拾兒一下午動彈不得,早間得發慌,連忙道:「你說你說!我一點也不介意替你解憂。」
「我要不要救你?」
聶拾兒一愣,隨即雙眸染上光彩,喜道:
「你這小子要救我?怎麼救?你會功夫嗎?」
「打架成,功夫就不行了。」
「那也沒關係!咱們合計合計!你真是好兄弟,對,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不,是生死之交!」
「那你嘴裡的挺之小弟怎麼辦?」
「他閃一邊去吧!」
「這樣啊……」
「好兄弟,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呢?」聶拾兒眨巴眨巴地看著他,就像在看天上的神祇一樣,諂媚到極點了。
蜜色的臉龐抹上笑意。「我複姓西門,單一個庭字。」
「原來是西門兄弟!不如今日咱們就義結金蘭吧,從此禍福相倚!西門賢弟!」他太感動了,沒想到隨隨便便也有人心甘情願來救他,這算他運氣好還是他的長相太好,任何人都不由自主地幫助他?
嗚,感動啊!以後再也不必理挺之那小子無聊的信件了,他要逃出宮宅了!
「啊,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原在楊柳信局做事,這一個月才改到老順發信局。」西門庭笑道。
聶拾兒原本痛哭流涕的臉,剎那間停頓,然後慢慢地將視線對上他的。
「兄弟、你說你叫西門庭的。」
「是啊,我說了我叫西門庭,可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字叫挺之。」西門庭頗感有趣地咧嘴笑道。
接下來短暫的時刻裡,聶拾兒的雙眼竟然被一陣強大詭異的光芒逼得張不開眼。
事後,他歸咎於他所受的刺激太大,一時喪失視力。
挺之、挺之,西門挺之,從他還沒闖天下開始,就一直跟他通信的男子。
原來,西門挺之長這樣啊,跟他想像中那小老頭的模樣簡直天差地遠……奇怪,被詭異的強光照過後,他的心跳好像有點急速……不知道是不是後遺症……
※ ※ ※
「輕點輕點,挺之,我穴道剛自動解了,四肢還很麻。你這麼粗魯拖著我,會弄傷我的,慢點慢點……」
「我怕慢點,你夫人會發現你的。」
「誰要娶妻了?快點快點,弄傷我也無所謂!」
拜宮家小姐不准任何人近房之賜,四周無人,很快地把聶拾兒推進茅廁,隨即西門庭也擠了進去。
茅廁本就小,擠了兩個人,幾乎沒有什麼空間。
聶拾兒虛弱無力地倒向他的肩,西門庭立刻推回他軟趴趴的頭顱。
「聶兄,你打算如何逃跑?總不能躲在茅廁一輩子吧。」他問。
「我還在想啊……好在,無論如何你都會幫我。挺之,憑咱們的交情,你不會毫不留情地丟下我吧?」一句話堵死西門庭的後路。
蜜色的臉龐抹上趣味,道:
「只要別叫我充當新郎,我不會丟下你的。」
聶拾兒聞言,當場差點痛哭失聲,就差沒有抱住這個好兄弟了!
「挺之,你果然是我的生死之交!從咱們通信開始,我就知道沒白交你這個朋友,連我兄長都沒有你來得義氣!好,現下我有個法子,你快把衣服給脫了吧!」
「……脫衣服?」西門庭揚眉。
「你不覺得咱倆穿的衣服很相似?魚目混珠的事我常做,先讓我扮成你混出去,然後你再光明正大走出去,絕不會連累你!」聶拾兒信誓旦旦地說。
「你是說……易容?」西門庭很有興趣地問道。常在信件上看見他提「易容」,只知這玩意很神奇,卻從來沒有目睹過。憑他兩手空空怎能變成他?
聶拾兒嘿笑了兩聲,道:
「易容之術,博大精深,我的百寶箱雖然被那婆娘收起,但也不打緊。你頭一遭來宮府,見過你的最多也只有……」
「只有一個小婢女。」
聶拾兒雙眼一亮。「那太好了!我不必扮你扮得唯妙唯肖,只要有五分神似即可……」細細觀察西門庭的長相,訝異他的肌膚甚佳,直覺伸手摸他的臉,頓覺一陣嫩滑……見西門庭微微撇開臉,他很知趣地收回手,嘴裡說道:「眉毛比我細,眼睛比我大,嘴巴比我小,鼻子比我塌了點,沒有我好看……這都不是問題,你的皮膚是曬黑的吧,怎能曬得這麼均勻?」
「我天生的。」
「好巧,我天生膚白而美,連我都覺得老天爺特別疼我,賜給我一臉好皮相,來,你笑笑給我看。」
西門庭聞言,也不問為什麼要笑,直接微微笑著。
聶拾兒研究地注視他,嘴裡喃道:「你笑的時候很普通,眼旁人沒什麼兩樣嘛,剛才果然是日頭太毒,不小心把我的眼睛給戳傷了……你多說幾句話我聽聽。」
「要我說什麼呢?」
「隨便嘍。」聶拾兒說道,同時注意到這小子的聲音有些低啞,像在憋笑。要學也不是在一時半刻就能學好,不過扮挺之的好處就在不必太像即可。
「我記得你在信裡提過,你也二十三了,也該是時候成親。怎麼不將就一下呢?」
「哇,挺之小弟,你是派來的說客嗎?什麼叫將就?娶老婆是一輩子的事,來!告訴我,你這裡叫什麼?誠實點,別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