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順發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她平靜地笑道:「何況,你也不想跟一名女子長久共處吧?」
他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想要死皮賴臉賴著,但她是個女的……
「以後你若有空,可以捎個信到老順發報平安。如果有難……有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說得好、好雲淡風清啊,好像他只是她生命裡的一個過客,時間到了就互道珍重,那種很不是滋味的情緒又氾濫開來。
總不能說「我偏要賴著你吧」?
這種話一說出口,他就死無葬身之地,一輩子要扛著個老婆四處跑……反正,她也對他沒有心動之情。他暗惱,自己的心緒竟反反覆覆了。
「好、好啊。」聶拾兒笑嘻嘻地:「就分手吧。它日我若又被宮家母老虎綁回去,一定寫信給你。」言下之意,巧妙將她定位成兄弟的角色。
她心知肚明,遂微笑,答:「好,我一定第一時間回你信,讓你不會感到無聊。」
她連他是打發時間才寫信給她都一清二楚,聶拾兒已經放棄不問她是不是又從信上看見的?
「挺之……真有趣,是誰幫你取的?」
「我大哥。」
又是她大哥?哼!
「我大哥本意要我挺起胸膛好好做人……」注意到聶拾兒賊賊的眼珠落在她很平實的胸前,她不以為意,道:「那時他不知我是女的,後來知道了,便為我改成庭字,字挺之。」
「他在你的生命裡,真是可以說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啊。」他的語氣有些酸酸的,肯定是有點受寒,再多喝幾口。
「是啊,如果不是大哥,就沒有今天的西門庭了。」
「是嗎?」他靠在牆上,又灌了幾口。
「聶兄。」她揚眉,似笑非笑地舉壺。「不管挺之是男是女,今晚,還是你的挺之小弟,你的……嗯,像趙兄、奉兄的生死至交,好嗎?」
聶拾兒轉過臉,深深注視她一眼,然後高舉酒壺,咧嘴笑道:
「打你回我信的時候,我就當你是兄弟;當你挨了那一劍時,我就當你是生死至交,從今以後,不管你在天涯海角,只要你有難,傳到我耳裡,我費盡千辛萬苦也會趕過去救人!」
她聞言,難得地燦爛一笑。
聶拾兒只覺眼前一片白茫,隨即聽到酒壺相擊,等他恢復眼力後,瞧見她很爽朗地飲盡壺中酒。
水酒如泉,滾落她的唇畔,雖然爽快卻仍不失優雅。如果她是男兒身,必是他最愛結交的對象。
偏偏,是個女孩家啊……
「聶兄,你猜,咱倆之間的友情像什麼呢?趙兄與你,就像他屋子裡那盞油燈,在外人眼裡看似不定,可是,會不會滅,只有你倆心知肚明。你說,他與你是在江湖上相識,他應知在這麼短的距離說要出賣你,你一定聽得分明;他若不肯附和他妻子,說不定趙嫂子另想法子,到頭還是害了你,不如讓你逃走。」
黑夜微風,酒氣醺熱了兩人的體溫。聶拾兒並沒有答話,只是神色平靜地飲酒。
西門庭笑道:
「而奉兄,我猜他會出現在破廟裡,純屬碰巧。你沒有求救,他只當你不需求救,自然也不會特意趕來;他像他的那把劍,得知你危險,就不會讓劍留在鞘裡,他連宮萬秋是什麼樣的人物都不清楚,卻在聽見你的名字之後出劍。聶兄,你的知己真的不少。」
「挺之,你真會想像,還是,這也是我在信裡告訴你的?」
「信裡。」
「我還真寫了不少啊,怎麼我一點記憶也沒有……」聶拾兒微微一笑,白皙的俊容有難得一見的認真,他平靜直視西門庭,清楚地說道:「挺之,如果你真是男子,那麼,你一定是離我最近的知己,而且,這一切都是我不小心讓你走進來的。」
「好可惜哪……」
「是啊,真可惜。」這句話有點言不由衷。有點希望她是男的,但若她再回男身,他又有點不是滋味。
西門庭唇畔綻笑,神態自在。
「……挺之,今日一別,從此各有各的生活,想來再聚非得靠緣分了。」他很瀟灑地說。
「是啊。」
「我還記得在宮家茅廁裡,我當著你的面放了一個響屁是不?」
「……嗯。」
「那時,我不知道你是女孩家。」
「我明白。」
「請你忘了這件事,好嗎?」
「好。」
「可是……在你忘記之前,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聶兄請儘管說。」
「我腹痛如絞,來不及取紙,麻煩你了,挺之……我要去茅廁了!」聶拾兒怪叫,終於忍不住,抱著肚子一馬當先衝向黑暗深處。
「……」
※ ※ ※
五天後——
「阿庭?」人群裡,忽然有人叫她。
西門庭一轉身,瞧見老順發的同事。她上前微笑:
「高大哥,你的傷好點了嗎?怎麼可以在外頭逛街呢?」
「我好多了,不出來走走會悶死人的。」高朗少喜道:「你沒事吧?我聽順叔說,你中途丟了馬,回來的時間會擱晚,怎麼不跟著分局一塊回來,多方便?」
「局裡的馬都是分配妥當的,我怎麼好意思霸住一匹?何況,我信裡有提到我要請假二十來天,跟好友聚聚。」
高朗少本想追問到底是怎樣的好友讓他浪費二十多天的假期,後來覺得好像在探問人家私密,便及時住口不語。
「高大哥,你出來吃飯?」她隨口問道,與他一塊走向老順發信局。
他應了聲,道:
「不是我要說,你不在了,左右街坊沒人送飯來,要我吃局裡的伙食,我寧願自討腰包,自付食費。」
「高大哥,你太誇張了。」她笑。
「不管誇不誇張,你總算回來,正好,早上來了一個貴客……」才輕輕拍了她的肩,就發現她臉色表情沒有什麼變,肩卻痛縮了下。「你的肩頭怎麼啦?」
「我從馬上摔下來,不小心扭傷了肩,沒什麼大礙,過兩天就好了。」
「那可不成,我帶你去推拿一下……最近,局裡不知道走了什麼霉運,常有人受傷。順叔雖然去廟裡求了幾次平安,但我跟局裡的同事都懷疑,是本地驛站搞的鬼。」
「驛站啊……」那可麻煩了。
當初她在驛站做事半年,對官僚受賄轉送私人貨物雖然無所謂,但做久了總被人逼著收賄金,加上大哥持反對態度,總覺人心不正,誰知她哪日招禍?於是,她只好轉向一般民信局做事,同時藉著收發信件貨物之便,尋找適合恩弟的藥方。
本地有一間老順發民信局,也有一間驛站。一私、一公,本來互不相干,後來老順發愈做愈發達,民間貨運多轉向合理的民信局,抽取暴利的驛站逐漸失利,也難怪會挑中老順發作亂了。
「那咱們可要小心了。謝了,高大哥。」她淡笑道。
「哪兒的話,走吧,快回局裡,有個人在等著你呢。」
「等我?」
「而且托你的福,很多雜貨零食都一箱一箱的來呢。」
「……我心裡有底了。」
「哈哈,阿庭老弟,很少看見你流露為難,這位貴客也是為你好啊,三不五時來看你。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以為你還是三歲大的小孩呢……」
偶爾幾句的對話,西門庭漸漸回神,有著已經回到過去生活的感覺。她微微一笑,自認自己的適應力真是不錯。
兩人逐漸消失在熟識的人群裡。
第五章
「大哥!」
「小六!」一名男子擱茶起身,十分高興地迎向西門庭。
在旁的高朗少見這兩人兄弟面露喜悅之情,料想兄弟情深,互相擁抱訴別情是避免不了的,他這個局外人最好是避開,哪知兩人相差一步,彼此忽然停下。
西門家的一家之王西門笑,笑容滿面。
「小六,你看起來過得很好啊。」正欲出手輕拍她的肩。
高朗少連忙阻止,叫道:
「西門家的大哥,阿庭他右肩扭傷,碰不得啊。」
掌才到她的肩頭又及時停住。西門笑訝道:
「怎麼會扭傷了呢?」
「大概是沒睡好,扭到了吧。」她笑。
「阿庭,你不是說你摔下馬才扭傷的嗎?」高朗少道。
西門庭暗叫不妙,沒看向自家兄長,笑道:
「一定是我記錯了。瞧我,大概受了驚,記憶一時錯亂了。」
「小六,你很少受驚,這一次你一定遇見了十分可怕的事。」西門笑道,看了高朗少一眼。
後者自知這眼的含意,便找了托詞離開。
「小六,我來了半天。方纔那位高兄說你請了假,我本以為你是回南京去,但後而一想,你要回家一定會先捎信,要我近日別來找你。」頓了下,西門笑坐回椅上,注視著她,很隨意地問:「你上哪兒啦?」
西門庭看著他,眸裡帶趣,淺笑道:
「大哥,我今年二十了吧?」
「是二十了。」他記得很清楚,她是在十四年前來到西門家。
「既然我年紀不小,大哥就不必再為我擔心。」
「我沒有擔心,我只是好奇,你可別誤會。」西門笑朗笑道,小啜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