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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於晴

   

  余恩遲疑了下,抱著盆栽上繩梯。

   

  樹屋依附著厚實的樹幹成半隋圓圍繞,屋內簡陋乾淨,有一張木床及棉被,地上散著幾本書,書極新,像是不曾翻開過。

   

  「來來,坐這兒吧。」他笑咪咪的拍拍身邊空位。「從這裡往外看,很美吧?從小我四哥身子不好,難到外頭走動,所以爹就在擴充府院之際,力求自然之美。不必上山不必近海,也能看見湖光山色。你可以閉上眼睛,靜靜享受……你這是什麼眼神?我又不會吃了你,真是。」

   

  余恩見他大方坦白,遲疑的閉上眼。春風襲來溫煦醉人,入眼之後頓覺平日不曾注意過的鳥啼蟲鳴如天籟。

   

  元巧微笑地喝了一口酒,睨她隱約含笑的臉蛋。女兒家一笑多可愛,哪還有什麼陰沉難看。他就說,八成是七哥動作過慢,才會至今未有進展。

   

  「你臉上的疤……」才一伸手摸她臉頰上的淡疤,她立刻張眼避開,原先的防備又回。「別怕,我只是想說,近瞧之下你的疤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上點胭脂就什麼也瞧不見了。」他無辜的眨眼,問道:

   

  「這淡疤是怎麼來的?我瞧像是被利物刮傷的,傷口極淡,如果當時找了大夫,應該是不會留下痕跡的。」他的語氣未有嫌惡,只是純然的好奇。

   

  「是……是啊,」也許是心情微微放鬆,也許是先前已與聶七說出心事,總覺再提起往事,不再難以敵口。而元巧像是無害的親人。「這是地痞流氓打的,被他的戒指刮了道……」

   

  「地痞流氓?是為了收保護費嗎?」元巧的語氣溫溫平平,不過分驚訝,倒有點像是引導。

   

  「不,不是。是冬芽陪我出門買東西,他們想調戲冬芽。當時師兄不在,只有我……我當然得保護她,那時不像後來有七爺相助,所以……」未見元巧倏地雙目一亮,繼續說出後來聶七救她之事。

   

  湖光山色、鳥啼蟲鳴,讓她暫時遺忘了師門,低低傾訴,偶爾元巧插上一、兩句,適時扮演讓人心安又像弟弟的角色。

   

  繡芙蓉2003年10月24日更新製作

   

  太陽西下之後,黑夜濛濛,燈影在府裡閃爍不定。

   

  「找到啦。」小奴婢小聲叫道,指著地上的綬環。「這是十二少的,下午我送點心過來時,他身上就戴著它的……啊,我想起來了,下午我見十二少跟苗小姐在一塊的。」

   

  聶沕陽抬起頭看著隱藏在樹上的矮屋,裡頭沒有光。「我想應該不在裡頭吧。」見聶問涯提著燈籠上樹,他搖頭歎口氣,跟著爬上去。

   

  在屋口處,聶問涯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不進去?是沒人嗎?」聶沕陽側了側身,並列在門口,順著光往樹屋內瞧去,眼底微閃驚色。

   

  木頭地板上顯得凌亂,酒壺滾在一角,元巧趴睡在地,苗余恩則睡在唯一的床上,身上被褥半掀,已垂一半落地,蓋住元巧的身體。

   

  「呃……」半晌,沕陽清了清喉嚨,說道:「雖是共處一室,並未共睡一張床啊。」眼角專心注意聶問涯的舉動。

   

  甚至,聶沕陽收了扇,隨時打算撲向前護住元巧。

   

  兄弟裡,唯有問涯這個火爆脾氣是容不得他人解釋的,先折騰掉來人半條命再說。

   

  他的臉色鐵青,握著燈籠的手背可見青筋,渾身上下燃燒未修飾的怒意。

   

  「他若不是我弟弟、他若不是我弟弟……」聶問涯瞪著元巧,咬牙道,像要生吞活剝,聲音怒而低沉,十足的威脅。

   

  「正因他是你弟弟,所以才知道你喜歡苗姑娘。你知道的,元巧還是個孩子,只是想逗她開心,沒有旁的心意。」聶沕陽快速接道:「元巧沒有私心,只是瞧不過你慢吞吞的性子……」額間已微微驚出冷汗來。有多久沒有見到老七如此盛怒而不加以掩飾?

   

  他是極希望老七能打開心結,恢復過往的豪邁性子,但那並不表示得要元巧當犧牲者啊。

   

  聶問涯瞪他一眼。「你倒是疼他疼得緊。」舉步上前,聶沕陽也快步跟上,以防他一時衝動而干下狠事。

   

  「除你之外,苗姑娘確實也該與人多接觸,方能改變她的個性。」聶沕陽邊說邊聞到一股酒味——酒味來自元巧的身上,也……從苗余恩身上傳來。兩人都喝酒了嗎?該死的元巧!

   

  逼近余恩,聶問涯瞧見她雙頰微紅,雙眼睡著的模樣似乎放鬆不少。明知元巧年少,對她並無男女之情,但心裡總覺憤怒。輕輕掀開棉被,他怔了怔,鐵青難看的臉色逐漸柔化。

   

  「盆栽?哪來的?怎麼苗姑娘還抱著睡呢?」沕陽問道,輕輕踢了踢腳邊的元巧。

   

  聶問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她細瘦的雙臂仍然抱著下午他給她的盆栽,見到他們共睡一室時的躁怒怨恨忽然一點一滴的淡化,他抿著嘴思量一會兒,終於宣告道:

   

  「我不當居士了,沕陽。」聶沕陽猛然抬首,面露喜色,答道:「我聽見了,從此以後你不再是居士了。」明文規定,哪怕只有一人聽見也好,從此問涯不再是居士,不必受佛家戒法約束。

   

  他抱起苗余恩,撲鼻又是一陣酒氣。聶問涯狠狠瞪了熟睡的元巧一眼,攀著繩梯而下。

   

  聶沕陽輕吐口氣,垂首注視元巧。「算你命大,若是十年前,你連小命也不保了。起來,元巧。」

   

  元巧張開惺忪雙眸,打了個噴嚏。「四哥知道我醒啦?」

   

  「胡鬧,你簡直在玩命。」聶沕陽怒斥道。「你不是沒見過你七哥發怒過,你是存心想被他再打一次?」

   

  難得見四哥惱怒,元巧連忙陪笑道:「下次不敢了,四哥。我只是瞧余恩兒有心事,陪著她聊聊而已。」他翻上床,笑逐顏開的。「四哥難得上來,咱們兄弟也有好幾年沒有共床而睡,今晚我們共枕夜聊,你說好不好?」

   

  本想罵他胡來,卻及時收住口。元巧狀似無心之言,淘氣的黑眸卻流露一抹遲疑。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會沒有發覺這些時日來他這四哥奇怪的轉變。

   

  「你……胃還痛不痛?」聶沕陽顧左右而言他。

   

  元巧轉了轉眼珠,瞇著眼:「痛啊,怎麼不痛呢,我恨死李家廚子了,也不知道到底嘗到什麼,讓我飽受胃痛之苦。」他捧胃倒向床。

   

  明知他在作戲,聶沕陽仍然搖了瑤頭,拾起地上棉被。「進去點。」他上床睡在外側。

   

  身邊的元巧眉開眼笑,身子賴著他。「四哥,我還真以為你變了。」變得不太理睬他呢。

   

  聶沕陽和衣而睡,元巧身上傳來酒氣與淡淡的清爽味道,良久,他方側頭瞧入睡的元巧。

   

  入睡後的元巧極為秀氣,眉閒雖有英氣,但總覺得五官過於纖細,這樣的相貌生為男孩,真不知對他來說是好是壞。

   

  薄唇如桃緊緊抿著,眼上的睫毛微卷,束髮放下後,黑緞長髮滑下兩撮遮白面,尤其元巧最近吃壞了胃,顯得有些消瘦,讓人又憐又心疼。

   

  聶沕陽癡癡瞧著他的睡顏不知多久,忽然冷風吹來,震醒他的神智,他暗惱一聲,硬生生將目光調開。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他自幼多病,是元巧陪著他走過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是他疼入骨的弟弟啊。他瞪著上方的木頭,難以入眠。元巧往他這裡靠了靠,身子清雅的氣味更甚。

   

  他的心跳猛漏兩拍,額間開始冒出細汗,呼吸頓時沉重起來。

   

  「唔……」元巧的臉埋進他的肩頭。他一震,耳畔敏感地驚覺元巧的髮絲微微騷動。

   

  連掌心也冒了冷汗,聶沕陽不敢再往他看去,小心掀了棉被一角起身,欲在地上打地鋪。他不敢下樹屋,怕元巧半夜又鬧胃痛了。

   

  試了幾次,右手臂卻抽不出來;他低頭一看,一大片的袖尾被元巧的身子壓住。

   

  他直覺的將外衣脫下,免得驚醒元巧,黑眸不輕意的滑過地上攤開的書,動作倏地僵住!

   

  斷袖之癖。

   

  彷彿晴天擊來霹靂打在他的心窩上。

   

  書是漢書,攤開的那一頁正是描述漢哀帝與董賢之間的曖昧之情。哀帝見董賢熟睡不忍驚醒而割袍,那……這與他的脫袍之舉又有何差別?

   

  心理才晃過此念,猛然將袖尾拉出,力道之大,連帶將元巧拉滾下地。

   

  「好痛!」元巧的頭撞上硬木,驚醒張開眼。「四哥……怎麼啦?好痛!」

   

  聶沕陽的胸口在起伏,瞪著那一頁良久。

   

  「四哥?」元巧循他視線望去,一臉迷惑。「四哥,這書是三哥塞給我看的,我還沒看,也懶得看,裡頭是寫些什麼?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正要伸手去拿,聶沕陽一腳踢開,瞪了一眼他清俊微紅的臉,心弦一動,又連忙撇開眼睛,心虛而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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