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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於晴

   

  「你倒是能屈能伸,這樣的性子當官必能一帆風順,你打算當多久的官?」

   

  她微笑,坦言道:「我還在想。」

   

  「想?想什麼?」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似乎穿透她的想法。

   

  既以兄弟相稱,他就要她全然的坦白。就算不透露她最終的私密,也要她不以虛偽言辭來應對,以保她的真心。

   

  這一點,她豈會不知?

   

  「想當官究竟有什麼樂趣,等我想透了,小弟自然辭官回鄉。」她微笑,黑眸半垂,認真許下諾言。

   

  這一想,想了三年有餘。

   

  轉載自熾天使書城 KUO掃瞄 火鳳凰校正

   

  三年來,譚碔砆的官運平平,仍是翰林院的學士,平日負責編修,行事極為低調。

   

  若有人想起她來,大半是記不起她的名字,只有一句脫口:

   

  「就是那個聶爵爺的斷袖同好嘛。」

   

  「聽說是義結金蘭,是兄弟,不是斷袖!」

   

  如果有人為他們解釋,必也有人回答:

   

  「那只是一個借口。君不見聶爵爺待他極好,轎不可與人同坐,屋不必與人同睡,一日六餐皆由專人送來,甚至有一回,聶爵爺竟送他一枝簪。簪呢!女人家用的,這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咦?你從哪兒聽來的傳聞?」

   

  「不知道。」

   

  「不知道哪兒來的,你又怎知道這件事?」

   

  「少跟我咬文嚼字。反正有人傳,就有人聽;有人聽,就有人說,不然你回頭看看那個翰林學士,是不是真的唇紅齒白?這樣的少年連我地想要……」

   

  細碎的消息由四面傳來,耳朵無法封起,即使是不想聽,也身不由己地聽了不少。

   

  白白細雪紡降,片片飄落在他的官服上,他輕輕撢開,動作流暢而瀟灑,身邊的官員一一越過他,不忘恭喜二聲,眼光彷彿有所欽羨,亦有妒忌。

   

  欽羨他翰林為官三年,便被預測入主內閣最有希望的人選;妒忌他的才學與時運,有岳家當雄厚靠山,他在朝中的地位只升不降。

   

  他是個正常人,有妻將要有兒,無法理解這些奇怪的癖好,只明白他與譚碔砆,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順著一片雪花望去,瞧見譚碔砆緩步走在他的身後,落雪飄在鼻尖,譚碔砆懶得揮開,只是皺起鼻子動了動,讓它滑落;雙手互插進衣袖之中,兩頰凍得微紅,眼眸呈半瞇。

   

  不由自主的,他放慢腳步,讓其他官員先過。

   

  「碔砆,你還好嗎?」

   

  她掀了掀眼,強打精神,笑道:「我好得很。恭喜,顯亞兄,我在這裡先祝你今年受封為內閣大學士,嫂夫人也有好消息傳出。」

   

  他挺起腰桿,頗為得意,但一見譚碔砆的臉色疲憊,清麗笑顏卻顯真誠,不免一時失了神。周旋在百官之間,他雖極力打點人際關係,卻也心知肚明旁人對他的妒忌;唯有譚碔砆,不曾妒忌過他。

   

  「顯亞兄?」

   

  他回過神,拱手笑道:「今日是新年,我也祝你……祝你……」

   

  祝什麼?祝譚碔砆官運亨通?真的不是有心貶他,他人雖好,但頭腦連庶吉士都不如,真不知他當年如何考中探花的?

   

  那就祝他……人比花嬌吧!縱然自己是正常人,不曾對碔砆生過非分之想,但最近愈來愈覺得碔砆容貌偏女相。三年前,他是稚氣少年;三年後,他過弱冠,非但不增男子氣概,反而越發清美。

   

  私心認為全是聶滄溟惹的禍。

   

  「就祝我,明年沒這大朝儀吧——」她咕噥道。從晨到暮,好好一個新年,就這樣跟百官站在奉天殿上,大喊萬歲,累也累死她了。

   

  談顯亞耳尖,嚇了一跳,當作沒有聽見,以明哲保身。

   

  西華門就在眼前,皇宮之內不得坐轎坐車,一出門便能搭轎回府休息,眾官相互擁擠,衝散他們,談顯亞忽然脫口低喊:

   

  「碔砆,你想回家嗎?」

   

  她回首,笑道:「想,好想極了。」

   

  「那……在外頭等我,我送你一程吧。」

   

  她看他一眼,掩去呵欠,不努力鑽出人群,反而順著人潮緩緩走出西華門。

   

  西華門外,百官散去,或以乘馬,或以坐車、坐轎。她蹙起眉四處張望。

   

  「恭喜賢弟,又平安度過一年。」

   

  她的身邊傳來淡笑,隨即披風落在她的身上。

   

  不必抬眼,也知身邊站了誰。她玩笑道:「恭喜大哥,一年來又老了不少。」

   

  「我今年二十六歲,已有白髮數根。」他歎道。

   

  她輕笑出聲,抬起臉打量他。「有白髮是表示大哥為民煩憂,為國盡忠啊。」

   

  「而你,卻是先天下人之樂而樂,後天下人之憂而憂。」

   

  「那是因為天塌了,也有大哥頂著,我憂心什麼?」

   

  就是如此啊。為國家煩心,不致異極;為她日夜擔心,怕有人發現她的私密,這才是主因。原以為三年前她鋒芒畢露,將來前途難以形容,哪裡知道她確保有人當她靠山之後,她變得……散漫了。

   

  當他失算吧!收了一個賢妹,只會作威作福;她雖聰明,卻只用在己身。

   

  「文武百官分東西而站,小弟眼力極好,能瞧見大哥的身影,你真厲害,從晨到晚的大朝儀,你竟然連動也不曾動過分毫。」跟著他走向聶府馬車。

   

  「你卻差點昏了過去。」看得他膽戰心驚。

   

  「我冷啊!」她低聲抱怨道:「什麼大朝儀!新年就該躲在家裡睡覺,出來喊著萬歲萬歲,究竟有何樂趣可言?」

   

  「繁文褥節,不能少。」他注意到她微微發抖,便將她的披風繫好。身邊的官員見他的舉止曖昧,皆投以怪異的眼神。

   

  譚碔砆視若無睹,繼續歎道:

   

  「連裝病也不能,這官,一點也不好當。」平日能偷懶便偷懶,旁人做事,她樂得逍遙,唯有宮廷諸多節慶禮儀,躲也不能躲。

   

  「碔砆,你……想透了嗎?」他意味深長地問。

   

  她看他一眼,唇畔有笑。「還沒有。」

   

  馬車在前,車伕將車門打開。聶滄溟扶她一把,將她提上馬車,隨即跨上車內。

   

  「還會冷嗎?"他問。將窗幔拉起,冷風吹進,讓她打了哆嗦。

   

  「都快成凍柱了。」她的身子依舊無骨,倒向備好的軟毯上。

   

  「你本是南方人,不習慣是自然。」他說道。

   

  第一年的冬天就見到她畏寒的天性,一出翰林院,她連晚飯也不吃,直接睡倒在床,原以為她身上帶病,後來才知她怕冷的天性在作祟。

   

  他正欲要車伕起程,忽然聽見有人叫道:「等等!等等!碔砆,且慢要走!」

   

  「是你的同事,碔砆。」

   

  「哦。」原本快睡著又被醒,她咕噥一聲,微惱地坐起來。

   

  待她坐定之後,聶滄溟將車門半開,適時遮去她的身子。

   

  他向談顯亞微笑道:「談大人,有何要事?」

   

  「也沒什麼事。」眼角不住向內窺探。「我本與碔砆相約,載他回去。」

   

  「何必麻煩談大人?我正要回聶府過節,順道送她回去。您還是快回府邸度佳節吧。」他婉拒道。

   

  皓皓白雪愈飛愈亂,一陣狂風將雪花吹進車內,譚碔砆打了個噴涕,縮成一團,雙眸含怨瞪他。

   

  瞪他什麼?同事可不是他的啊。這小女子越發的囂張,簡直將他這個兄長當作打發人的僕傭。

   

  「碔砆,蓋上毯子吧!」聶滄溟微蹙雙眉,欲將車門關上。

   

  談顯亞不知從哪裡來的神力,連忙撐住車門,叫道:

   

  「聽說每逢佳節,爵爺若不巡城,便是與三五好友留宿聶府,徹談國家未來,我雖在翰林,但也關心百姓事,今晚可否算上我一份?」語畢,見到聶滄溟的視線不落他身上,反而越過他,停在他的身後遠方。

   

  他回過頭,見到西華門外稀落同僚中,有一人也注視著這裡,正是深得皇上信任的邵元節。

   

  「我若再拒絕,分明是不賣給談大人面子,請上來吧。」聶滄溟忽然說道,將門打開,遲疑了一下,在談顯亞鑽進之前,向譚碔砆低道:「失禮了。」

   

  高大身軀移到譚碔砆身邊,將原先的位子讓給談顯亞。

   

  「大哥的人情做得真好,不漏疏一個。」她打個呵欠,似乎沒有聽見他之前的歉意。

   

  「我是為你打點。你撐著點,回去再睡。」他在她耳邊低語。

   

  她含糊應了一聲,談顯亞擠進,立時車內變得擁擠,他長手長腳,不慎觸及譚碔砆的雙手,正要脫口道好冰的手。

   

  猝不及防的,聶滄溟拍開她的手,避開他的碰觸。

   

  「好痛。」她濃密的睫毛掀了掀,皺眉道。

   

  聶滄溟微笑。「把你的毯子蓋好,別連手腳也露出來,會冷的。」

   

  談顯亞心頭猛然跳了下,對上聶滄溟的視線,嘴巴動了動,才找到話說:「既然譚碔砆冷,那……那我將窗幔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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