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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於晴

  軟軟的,有點兒骨頭,可是,有人的體溫,真好。

  「祝……祝姑娘……」

  遠遠地,好像傳來很心虛、很著急的聲音。是誰呢?啊,她想起來了,是西門恩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好聽,不徐不緩,雖然氣弱了點,又直咳著,可是他說起話來,總是面帶笑容。

  真好,她喜歡看人笑;他的笑,是對著她的,一點也不勉強。

  「祝姑娘?祝十五……該不會是被笑大哥給迷昏了吧……笑大哥怎麼會做這種事?糟……怎麼搖不醒……別抱了,我不是枕頭、不是棉被,我是西門恩!你再抱下去,就……就真的要毀了你的名節了!」

  她知道他是誰啊,真暖。她貪戀地埋深他的胸前,好像聽見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祝十五……別這樣……你……你的腿……夾住我了……」

  他說話似乎很困難,也有點吵……

  「別扯開我的衣服!是誰?別進來--不,我沒有事,我不想用早飯……阿碧,你退下,不要來打擾我……等等,笑大哥!別進來--」

  西門恩不及叫醒她,只得眼明手快地將她整個人埋在厚重的被子裡。

  「恩弟,你怎麼了?連藥也不肯叫阿碧送進來?」西門笑擔心地破門而入,一看西門恩滿頭大汗地抱住一團大棉被,他一時錯愕,隨即東張西望,問道:「十五呢?」

  西門恩漏跳了一拍,瞧見一個胖胖圓圓的陌生女子跟著西門笑走進來,一見他的臉,就噁心地撇開視線,應是祝八;而站在門口冷眼相望的,就是十五嘴裡說的祝六吧?

  「恩弟?」

  「我不知道。」他強作鎮定地道:「笑大哥,我一覺醒來連個門都沒出,現在才多早?我怎會知道祝十五在哪裡呢?」

  見他們一臉愕然,心裡正覺有異,忽覺棉被動了下,他暗暗用盡力氣抱緊,祝八的聲音突地響起--

  「天啊!祝十五不會逃了吧?我就知道她這麼乖巧地接受,是不安好心的--」

  「八妹。」門口的祝六冷冷斥道。

  「笑大哥,我尚未梳洗,不如你們先出去,待會兒再請你們--」目光忽地落在牆上的紅字,他以為自已錯看了,再費力定睛一看,那紅字始終貼在牆上,他的視線移到西門笑有些僵硬的臉龐。

  「我還當,十五已經說了。」他知道恩弟天一亮就醒,還特地多等幾個時辰再過來瞧瞧。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像一隻小狗硬抱著他。天,他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笑大哥……你們請先出去……」再怎麼樣,他也要先保住她的名節。「我待會兒再找你。」他的聲音有些空洞,還回不過神來。

  「我讓阿碧把藥擺在這兒,你一定要喝。」西門笑見他一時之間承受不了這麼多的驚喜,便道:「你別怕,天底下的事都有我來擔著。」

  擔著?連他的生死,笑大哥也能擔著嗎?耳裡聽著西門笑請親家出去、祝八罵著十五……他怔忡地注視牆上的喜字。

  那「喜」字寫得極紅,讓他想起十七歲時,笑大哥曾有意為他沖喜,偏偏好人家的姑娘多知南京城內西門家裡的西門恩隨時都會見閻王,誰肯嫁?

  他也不肯啊,連死了都得掛記著自己曾糟蹋過的好姑娘,這種事他做不來。

  「咳咳咳……」棉被終於被翻起,祝十五脹紅了瞼,拚命吸著氣。

  出於本能,他輕拍著她的背,讓她順氣。

  「我差點被悶死了。」咳得連眼淚都要掉出來了。睡得正好,卻遭了偷襲,她還以為她會完蛋。

  「你怎會答允?啊,是了,必定是昨晚他們也給你服了藥?」

  難怪事先連點跡象都沒有,難怪昨晚笑大哥親自送藥來,眼神有異地看著他喝下藥。那時他只當笑大哥擔心他,如今回想,分明藥中又摻了其它的藥,想讓他一覺到天亮,好在眾人眼裡生米煮成熟飯……只是,藥之於他,就幾乎像是空氣了,自小到大哪天沒喝過三碗以上的菜汁了?難怪--

  「難怪,他突然走到我身後……頸間一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現在回想起來,才知有異!才知有異啊!

  西門恩對他又氣又惱,趕緊拉住她的手,說道:「你快走……我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做得這麼狠,也不想想若我死了,你該怎麼辦?你收拾收拾,叫你姊姊們快跟你走,我手頭沒有現銀,你拿我的玉珮到帳房那裡去,你知帳房怎麼走嗎?待會兒我畫地圖給你……」

  方纔太過震驚,卻沒有細看,現在才看見她穿著單衣,好單薄,細頸微露,有些白,不像她臉上的膚色。

  他的臉紅了,像被燙傷似的放開她的手,啞聲說道:「拿我的玉珮,你可以領五百兩,離開南京城,回去你族裡。」

  祝十五呆了呆,皺起眉,小聲說道:「你不要我?」

  「我……不能要。」也要不起。

  「那就不是不要了?」她鬆了口氣,像八爪章魚撲抱住他。

  他要避開,但自己虛弱的身體根本沒有她快,只能被迫抱住。

  他暗暗屏息,粗啞說道:「你不要這樣。」

  原要她快快放手,但想起他一提祝氏一族,她的神色就有點不自然。她是出了什麼事,才不得不留在這裡嗎?

  才四天啊!

  她來西門府才四天,笑大哥是用什麼方法騙她的?

  「別……」他倒抽口氣,低聲說:「別這樣咬我。」

  「不會痛!我不敢咬深。」祝十五抬起眼對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你收了花,不能反悔了。」

  「你不知道嗎?祝氏一族的女人送花給男人,表示求婚啊。」

  風有些大,西門笑輕輕掩上一半的窗子。

  「求……婚?」他失聲說道。

  「恩弟,她沒告訴你?坦白說,我考慮了很久,說有私心,那是必然的。她是祝氏巫女,能夠永遠地留在你身邊--」

  「誰告訴你,十五是祝氏巫女?」西門恩忽然插嘴道。

  「是八姑娘她們說的啊。就是方纔我為你引見的那三位巫女,祝六、祝八與祝十。八姑娘說,巫術最盛的是十五。當年為你祈福的巫女是她們的大姊,不幸早逝,十五長得跟她一模一樣,自然也承襲了最高深的巫術。她們落難南京,幸而遇見咱們,一是報恩;一是祝氏一族的自尊,不允許曾被祈福過的你,病再拖下去,所以,她們有意安排小妹的婚事。為兄的,是鬆了口氣,你在我們心中是最重要的,自然也希望為你討個好媳婦過門,十五……我很喜歡,由她來當我弟媳,是再好不過的了。」他沒有說出口,當祝八提出婚事時,他差點嚇壞了,一想到恩弟身邊躺著胖胖的祝八,就害怕他可憐的小弟活活被壓死。

  西門恩閉上眼,想起先前見過的祝六、祝八與祝十,那三人給他的感覺並非很好,至少她們在望著十五時,眼神令人不舒服。

  「恩弟,別吹太多風了,我把窗子關上,抱你回床上,好不好?」

  「為什麼六、八、十,接著會是十五?」他喃喃道。

  「什麼?」

  「沒什麼,笑大哥。她們在做什麼?」從窗外看去,她們埋首在涼亭裡不知在吱吱喳喳些什麼。

  「王師婆你知道吧?就是當年為你祈福卻沒有用的王師婆。」西門笑也頗感頭疼地說道:「成親只有自已人才知道,多餘的,我一個也沒請。連新郎都是叫其它兄弟代拜堂的,也不知是哪個下頭人傳出去,你也知道王師婆是南京城裡有名的師婆,當年我們已經很不給她面子了,她一聽你娶巫女是為治病,所以來鬧,要求十五她們公開跳祈福舞。」

  西門恩聞言,連忙抬起頭來,失聲道:「笑大哥你答應了?」十五根本不是巫女,怎麼跳?一跳,豈不是洩底了?

  「恩弟,你果然知心。我是答應了,既是巫女,也是你的妻子了,本就談好要在婚後為你跳祈福舞,驅惡鬼、趕病神,在府裡跳與在府外公開跳,不都是一樣的嗎?何況,我要讓大家知道你西門恩,西門家最疼的兒子,娶的絕非外傳買來的鄉下姑娘。」

  西門恩一時啞口無言,心裡知道兄長平日沉穩,能當上西門家的一家之主,靠的不是他圓滑的手段,而是他對兄弟的一律平等與寬厚,也從來不對人說一句重話,但,唯有事關他,兄長容許不了任何有貶於他的字言。

  「笑大哥,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死了……」

  「你有十五了,她是巫女,不會讓你死。」

  西門恩的視線落在十五身上,沉默了良久。

  「她……我是說,十五她們是不是真的無處可去了?」不用西門笑回答,他也可以清楚知道答案。

  他問過十五,包袱裡就一件替換的衣服跟當年對她來說過大的鬼面具,除此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若留在西門家,至少可以飽三餐、有個地方休息……他垂著眸,沉思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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