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看見她的臉,那……那你不是要……」姊姊極重族內舊規,怎從不提起他?
西門義跨前一步,瞇起眼,道:「所以,你是她的妹妹,必須要負責。」
此人貌陰沉得可怕,明明有怒,卻不流露在臉龐上;目中也無寒光,但整個人比方纔還要令人覺得害怕,渾身散發「誰敢惹一個黃鼠狼,就來找我吧」的氣勢。她不由得抱著古書退後一步。
「我姊姊早就死了。」
「我知道她死了,她死得更好,留下一堆爛攤子!你來得正好……我不知道你在祈福會上搞什麼花樣,不過你既是她的妹妹,就該會解咒,現在,我要你為我解咒。」
「解咒?」
「她對我,下了咒。」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彷彿光是回憶,就讓他痛苦不堪,但他的臉部卻沒有扭曲難看,他的恨全透過語言。
祝十五一驚,脫口:「她對你下了什麼咒?」
姊姊對西門家的人真恨之入骨嗎?幾百年前的恨啊!她甚至懷疑若世世代代沒有耳提面命,誰還會記得這些仇恨?
紅暈飛上了西門義的臉龐,她見狀,差點要揉揉眼睛瞧清楚這人是真臉紅,還是夕陽的紅光不小心打到他的臉上?
「我不能說。」他撇開臉。
不能說?就算她真是巫女也不能解啊!她細細打量起他健康的身子,雖然不像西門笑的練武之身,但看起來就是身強體壯,沒個病啊,姊姊會對他下什麼咒?
「那一天,我不小心偷看到她的臉,她就對我下了咒,這數年來我過得極為……痛苦。若是你能就此解開那該死的鬼咒,我就當你是恩弟的媳婦,否則……」他哼了兩聲,以表威脅。
縱然他是西門家的人,也讓她有些反感跟動怒。她暗暗吸氣,告訴自已,誰也動搖不了她跟西門恩的關係,就算是兄長,西門恩也不會是非不分地不要她……肺部快爆炸,她才慢慢吐出氣來,試圖把怒氣也一塊吐出來。
現在,她最討厭的就是瞧見祝八她們,而眼前的男人,竟讓她聯想起祝八。她一直以為西門家的人都像西門笑一樣,原來每家都會有個祝八。
「你……」西門義正要再逼她,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甜甜可愛的聲音--
「奇怪,明明他就是往這裡來,怎麼不見了?是欺我胖,走得慢嗎?該不會進了書房了吧?」
是祝八的聲音,原本壓下的怨恨又起,連打照面的意願都沒有,祝十五抱著書側身閃進隔牆之後,掩住自己的身子。
西門義略帶驚訝地,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見祝八進了門。
「西門三哥,果然你在這裡呢。」
連聲音都受不了,祝十五咬住唇,瞪著那攤開的古書,專心看、專心看,忘了跟祝八共處在一室。她知西門恩極為細心,明白她不願再看見祝八她們的心態,讓她們從守福院附近的客房搬到另一頭去,就連有時祝八有意過來探個口風,也讓阿碧給擋掉了。
想起西門恩的微笑,她漸漸沉下氣來。怎會有人認為他醜?他笑起來多好看,讓她著迷得連視線也移不開。不由得揚起笑,不只是因為想起他溫柔的神色,而是一想到他願意相伴一生,什麼怨恨都可以拋之腦後。
她專心一意地讀著書上的字字句句,只盼祝八快走。
「西門三哥,咱們來談一筆生意,好不好?」像甜包子一樣甜甜膩膩的聲音響起。
「生意?你不也是巫女嗎?有什麼生意可談?」
「咱們可以談的,也只有一筆,讓你穩賺不賠的喔,連成本都不用。」
「連成本都不用?」西門義的聲音微微挑高,顯然不怎麼相信。「世上無本生意不多,若真有這麼好的事,八小姐為何不獨享?」
「因為……」祝八的聲音神神秘秘地:「這無本生意,只有你能做成啊。」
「我?我為西門家談成了這麼多生意,還沒遇過無本的呢。八小姐,你倒說說看,在下願聞其詳。」
「你為西門家談成這麼多生意,有哪一筆是你自已能賺的?全歸入西門恩的名下了吧。」
沉默了一會兒,西門義的聲音才狡猾地響起:「你想說什麼?」
「其實,你也不服氣吧?你拚死拚活地為西門家做了這麼多年,到頭來,你什麼也沒有得到,就因為你是義子,他是親生兒子,所以你做牛做馬,他卻坐享其成。」
「八小姐,你到底要說什麼?吊足我的胃口了。」
祝八壓得極低:「我是說,真龍不死,你如何當家?而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讓西門家盡歸你所有。」
這一次,沉默得更久,西門義聲音響起的同時,祝十五在牆後才翻了一頁,眼睛突然大睜,渾然不覺牆後的對話。
「你是怎麼看穿我的心意的?」
「我是個做包子的,而人就跟包子一樣,餡裡裝什麼,我一看就知道。你跟我很像,西門三哥,明明唾手可得,為什麼要讓它拱手讓人?我不相信你沒有細數過西門家所有的財產總目是多少?西門恩,只是一個外人啊,為什麼要將財產留給一個外人而非自己的兒子?」
「你說得沒有錯。」
「那你是願意跟我合作,害死西門恩了?」祝八大喜道。
厭勝物!
古書上突現的三個大字,緊緊抓住祝十五的目光。她好像聽姊姊說過這三個字,但不確定,只覺耳熟。
她細看下去,才知此物乃施行巫術的法器之一,以咒語相配合,可以害人於無形之間,厭勝物的形體不一,尤以金屬製品常見。
巫術千奇百怪,絕不是單靠厭勝物來害人,但厭勝物卻是能害人鬼的東西之一……為什麼自己對它特別在意?腦海中有什麼閃過,卻抓不著的。
怎麼辦?她心一急,腦中更亂,總覺此物是關鍵,卻不知為何自己作如此想?她合上眼,慢慢回想起西門恩的笑來。
「若要害他,為什麼我要跟你合作?你要負責下毒?殺人?還是在旁打鼓吶喊?」
西門恩的笑,再度讓她靜下心來,腦中開始流入一些片段的回憶。那回憶,是姊姊的葬禮,她想都不想要去想的,甚至刻意避開,為什麼現在又讓她想起了?
雨像紅色的血,一直流著。在雨水中,完成姊姊的葬禮,姊姊的屍體埋進黃土之間--
她只能遠遠地看,一直看,一直看著黃泥蓋滿了姊姊的身體,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她躲在石後面,連動也沒有動,視線直落在姊姊的墳墓上,人走了,都走光光的,她捨不得走。後來,有個人來了--
那個人走近姊姊的墓,拜了拜。那時她心裡奇怪,這人明明跟著來葬屍過的,為什麼去而復返?跟她一樣捨不得姊姊嗎?後來,她看見那個人挖起黃泥來,姊姊的屍身重曝地上,那人從姊姊的身邊拿走一些東西,是什麼她不清楚,只見那人又重新埋起姊姊,拿著那些東西走了。雨還在下,白光的閃電突然響起,那人手裡拿的某樣東西略閃了下,她記得很清楚,是金屬做的!
「啊!」她驚呼,喜上眉梢。
「誰?誰躲在這裡?」
那時她一直不敢說,怕被族裡的人更排斥,後來也覺得那人沒做什麼,就忘了這事。
祝十!
是祝十!她要姊姊的陪葬物,準是為了當巫女。她想當巫女想瘋了!
「西門義,你藏了個人?」
「誰藏了?她要躲你,誰知你們姊妹搞什麼鬼?」
「姊妹?」祝八楞了下:「是祝十五?」
一聽有人叫她的名字,祝十五微微回神。
「祝十五,你躲在裡頭做什麼?」
雖有點不情願,但她心裡的開心足夠讓她見祝八而不衝上去殺人。她抱著書,慢慢地轉身走出牆後。
祝八與西門義見她臉色,均是一嚇。
祝八打量她紅到異樣的臉頰,又往西門義望去,眼裡逐漸浮現勝券在握的光芒。
「原來如此啊……」她拉得長長地,充滿了暖昧。
西門義畢竟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一聽就知她猜錯了什麼,垂下眼問道:「你想說什麼?」
祝八挑挑可愛的眉,笑嘻嘻說道:「男歡女愛自是理所當然,西門恩都只剩一口氣了,要他行房事是在作夢,你倆的事我可不會說出去,我就說嘛,祝十五你躲什麼,原來是這樣啊……」她丟了個「做得好」的眼神給祝十五,又道:「現在你又多了一個除掉西門恩的理由,西門三哥,我們真的要好好談談。」
「不用談了。」
「啊?」不談怎麼謀策?靠心有靈犀一點通嗎?他以為他是誰啊?
西門義抬起陰沉的眼,對著祝十五說道:「你是來傷害恩弟的?」
「我沒有!」祝十五撇開臉,不看祝八,清楚地說道:「她不當我是妹妹,我也不再當她是我姊姊,何況,我現在不姓祝了。」
「那就給我滾!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西門義對祝八輕柔地說道:「如果不是知道恩弟會不忍,我就要你滾出西門府,要你在南京城裡連個乞丐都混不下去。想要奪人家產,你還沒有這個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