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六?是名醫嗎?」
「很有可能是。他年紀輕輕,被傳說是個厲害的大夫,不過沒找到被他醫過的人,所以不知是真是假,加上你義三哥在商場上略為不擇手段,與聶家算是有些過節,義弟自然是大力反對求醫……唉,既然有機會,正好那聶六又回來,我想試一試。」
西門義大力反對?她想起方才祝八說的話。
義兄弟裡,沒有半個人可信,是啊,連祝八她們與她在體內流有一半相同的血,都能如此相待了,何況是沒有血緣的義兄弟呢?
她走在他的側後方,瞧見他面含溫和的笑……一點也不像是會奪人家財的人。
「我剛進城裡時,聽人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親兄弟都會相爭,何況是義兄弟呢?」
「十五,你問了,那正好,我正想要怎麼告訴你呢。」他邊走邊斟酌,走了好幾步,才又開口:「其實,沒有人刻意記得是從何時開始,西門家因為人丁單薄的關係,所以收養了幾個孤兒。那些義子感其恩情,一心想使西門家的親生血脈開枝散葉,重振威風。不過,天注定,凡人豈能更改?西門家一脈單傳,就這麼延續下來,而且有壽命減短之勢,而當年的義子也有後代,就這樣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守著西門家,若是沒有後代的,也會跟著領養幾個兒子回來。」他微微一笑,側向十五。「你聽見的,就是這些吧?」
十五點點頭。一進南京城,隨便找一個人問,都可以知道這些事,每個人都說得差不多,可見流言之中必有真實。
「是的,你聽見的流言都是真的,但是從來沒有人設身處地為這些義子想過,曾經,我也是其中一個。十五,我七歲之前是孤兒,跟一群乞丐生活在破廟裡,那時我也曾聽過這種傳言,也想過若是有朝一日,我走運地成為西門義子,必定會霸其家產,奪下西門家的一切,至於西門家的血脈?丟到哪楝小屋去等死吧!反正都是沒有血緣的人,這些有錢人,就是笨,時興養什麼義子,只是養虎為患而已。」
見十五眼透訝異,西門笑笑得十分高興。
「你一定覺得為什麼此時此刻我還要為恩弟四處求醫?供他吃好住好,為他撐住西門家?我七歲來此,那時恩弟親爹尚有一年性命,他教我、養我……」他頓了下,再開口已是有幾分沙啞:「他視我為親生子,人非禽獸,豈能無情?沒有經歷過的人,只知萬貫家產是天下間次於生命之物,怎能瞭解當我們看著恩弟出生時,彷彿看見西門老爺生命的延續時心中的激動?他將我們視作親生子,未死之前將自己親生的兒子取一個'恩'字,是要他時刻記住這世間任何的恩情,記住我們這些沒有血緣的人待他的好,如果我還因此有奪下西門家的念頭,那真的是連禽獸都不如了。」
不知不覺已來到守福院,他停在房門口,將簪子遞給她,微笑道:「你好好休息。我雖是恩弟的手足,但終究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他就拜託你了。」
十五沉默了會兒,接過那冰冰涼涼的簪子,看著他轉身離去。
夜風仍在吹,卻不像之前充滿陰森之感。甜甜的味道呢,她暗暗地吸氣,發現空氣中既涼又甜,好像瀰漫著一種淡淡的情感。
是西門家兄弟之間的愛嗎?這種愛己非是手足單純的親情可以來論斷了吧?
祝氏一族是下咒人,西門家是被詛咒者,為什麼西門家因此得到了無數的回報,而祝氏一族卻待她如此?這就是被咒者的下場?還是下咒者功力過差?
「對了。」西門笑在院口停住,轉身說道:「我忘了告訴你,你還沒見過你義三哥,他看起來雖陰沉,卻也是個好人……以後,你會有機會瞧見其它兄弟的。」遲疑了下,他柔聲說道:「每個人心裡都潛藏了一個鬼,每個都有,沒有人可以例外,除非是神仙。不用刻意去消滅它,當你被左右時,想想你心中最重要的事是什麼。」
語畢,他像踩著夜風走了。
她呆呆地望著他早消失的背影。
「他說的……跟西門恩好像啊……」想起西門恩,她渾身一顫,像完全回過神來。
輕輕推開房門,燭火早熄,伸手不見五指。將簪子與面具放在桌上,想起對祝八恨的同時,又浮現方才西門笑的話。
「十五?」床幔後傳來極輕的啞聲。
她立刻解下外衣,爬上床,沒有躺好,就覺得一雙瘦弱的手臂擁住她的身子。
這是他第一次睡覺會主動抱住她。她心裡一顫,悄悄地回抱住他乾瘦的身子骨。他的體溫足夠讓她變軟的心一直融化了。
「我吵醒你了嗎?」
「沒,我才醒,沒摸著你,就猜你是出去散步。」
散步?跟西門笑說的一模一樣。他們真覺得她是去散步?為什麼西門笑會知道她會散步到客房前,還拿著西門恩的披風哄她?
「我醒來時,好惱好惱。」
「我知道。」
他的聲音略帶睡意,卻強撐著跟她說話。他根本不是睡飽了才醒吧?
她用力地、發狠地抱住他,好希望自已能揉進他的身體裡,一生一世再也不分開。
「我好希望好希望我從小就是西門家的人。」就算是被下咒了,也沒有關係,只要能擁有西門家手足之間的感情,就算只活二十歲,她也心滿意足了--這就是他久病纏身還能有好脾氣,還能說出生死有命的原因嗎?因為,他擁有的,已經遠遠勝過許多人了。
「現在你就是了,不遲,一點也不遲。」他柔聲說道:「我已經答應你,陪著你,不走了,不會是生死由天,我要你一輩子都是西門家的人。」
她聞言,猛然抬頭。
明明伸手不見五指,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黑暗中那一雙微微帶笑的眼眸,閃著光、閃著承諾。
「你可不要著涼了。」他拉過自己的棉被,一塊覆在她的身上。
突然之間,她攀身而上,準確無誤地親上他乾澀的裂唇。
西門恩一怔,溫暖的芳唇醉人,臉微紅,他不推開她,只是默默地縮緊了如柴的骨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第五章
當年,祝氏一族的巫女到底是下了什麼咒語呢?
「只有繼任的巫女才知道。」她抓抓亂翹的發尾,努力地回憶姊姊生前有沒有提過西門家,捧著頭想了半天,卻沒有任何有意義的回憶。
祝氏巫術的秘密,向來只有在傳承時才會知道,秘密絕不外洩,其它普通人根本無力窺之。如今姊姊死了,祝氏一族再也沒有巫女了,那等於是永遠也沒有辦法知道的秘密了。
「會是什麼咒語?絕非只讓西門家人丁凋零。人丁彫零用不著世世代代的祝氏巫女來集念成咒,一定還有什麼!但,會是什麼?」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啊。
她雖想成為像姊姊一樣的巫女,但因她身份過分特殊,族人避她如蛇蠍,所有的巫術非她可以看見。即使是有,也只是看過姊姊為族人跳祈福舞或聽她偶爾提起咒術的種類。
若是祝十……應該懂得比她還多吧?
她翻著書,買來的、收藏的,一本接著一本,渾然不覺過了一個下午,有人走進書房裡,她也沒注意。捧起一本看起來好破好舊的書,書中有好多頁數被撕去,是誰撕的?是西門家的人?
「你就是祝十五?」
撕掉的那幾頁,她不知細目,但看了被撕頁前的那一頁……
「是密咒嗎?西門家中誰需要密咒?」不是懂巫術的人,是看不出咒語是真是假,各家也有屬於各家的高級咒術,誰會把密咒公諸於世?可信度有多少?
她腦袋亂成一片,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想才正確。
「女人!你是當年來府裡的那個巫女之妹?」
一雙黑靴進入她視線內,她微微驚訝,抬起頭,瞧見一名貌陰的男子站在眼前。他一見她的容貌,立刻震驚得後退數步。
「是你?」
她眨了眨細長的眼,沒有印象見過此人,但見其人衣質極佳,相貌像西門笑所言,有些陰沉……遲疑了下,她猜道:「我是祝十五。你是……西門義嗎?」
那人瞪著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喃喃道:「長得一模一樣……簡直是一模一樣……不是她,歲數上不合,所以不會是她。」
他像在安撫自已一樣,隨即驚愕的表情斂起,恢復原有的陰沉之相,冷冷地打量她。
「你跟你姊姊長得真像。」靜下心來看,她的眼角有顆小痣,神態也與那個高傲冷漠的巫女有所不同。
「你見過姊姊?」
「當年,她來時,我曾'有幸'一睹容顏。祝十五,你們族裡不是規定第一個瞧見你們容貌的外人,就必須負責任嗎?怎麼?才幾年工夫,你們連規矩都改啦?」
祝十五見他神態自然,但身側雙拳緊握,忽而想到姊姊在世時,規矩尚未廢除,那……那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