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弄蝶是想拒絕的。裴穆清的衣衫可寶貴得很,要是弄髒了怎麼得了!想了想,正欲開口說聲:「心領了。」但白若亭的左手已碰到了衫子,連帶的不小心觸到了她的手,她忽地覺得手掌一陣刺疼——
「失禮了,夫人。」白若亭尷尬的急收回手——
弄蝶正想數落他幾句,哪知一陣天旋地轉,接著便暈厥了過去。意識模糊中,只覺得自個兒的身子正一直往上升去,然後又止不住地往下附,像是就要朝地上落去似的——
「不得了啦!」楊明連馬也來不及跨下,便衝進裴家大屋裡。
正在前廳與賬房討論這半年來牧場盈虧的裴穆清,可是頭一次見到楊明這般驚慌。他當下就遣開了賬房,走上前去蹙眉問道:
「發生了何事?怎麼這般驚慌失措?」
楊明急道:
「那白若亭可曾來過這裡?」
「不曾來過。」
「大哥,你可記得月前所擒到的殺人魔?」
裴穆清點了點頭,沉吟道:
「那件事情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
「我也是如此覺得。當天我隨著白若亭回去追查那殺人魔的同夥,誰知不到三天,白若亭便揪出了同夥人。我前去瞧個究竟時,他早已服毒自盡了,我問白若亭:『當真確定死者便是殺人魔的同夥?』白若亭說:『再確定也不過了!死者與高寒情同手足。除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出其他涉嫌的人。』本來此事該就此作罷了,但當時白若亭的語氣篤定得很,與他向來溫吞的個性相反,這反倒引起我的懷疑,便趁著白若亭不注意時掀起死者的左袖,哪知那人的手臂上根本沒有當日我所留下來的刀疤。這前後一推想,我便不動聲色,開始追查白若亭的行跡。後來他倒是十分安份守已,不曾有什麼可疑之處,且聽說他打算在結束拜火教後南歸,以示負責。我本以為自個兒當初是誤會他了,但今日一早,監視白若亭的家僕來報,說他親眼瞧見白若亭前往裴家牧場。本想跟蹤前去,但行至中途時白若亭忽地就失去了蹤影,正想來回報,就叫人給打昏了。經過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方才醒來,接著就趕來通報。我怕大哥有事,急忙趕來——那白若亭當真沒來?」
裴穆清沉了沉臉,忽地轉身趕往內院,楊明隨即跟著,卻叫慌慌張張的帳房給撞上了。
「不好了!少爺——」那賬房是個五十來歲的小老頭,他眼露驚慌。「剛才我經過旁院,瞧見四、五個家僕倒在地上——」
裴穆清急忙朝旁院趕去,果真瞧見數名家僕躺在地上,已然沒了鼻息。他的心一緊,轉而趕往裴園,所經之處均會瞧見幾名家僕被打昏在地,而富海也躺在裴園拱門之外,他額上的血還汨汨的流著——
楊明探他鼻息,道:
「他還活著。大哥!嫂子她——」
裴穆清心一沉,立刻衝進了裴園——
「弄蝶!」靜悄悄的裴園中除了他的叫喊聲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闖進房裡,自然是沒看見半個人影。再從房裡衝出來時,忽地瞧見院子中央掉落了一件衣衫。他趕緊前去拾起,發現竟是今兒個早上交給她去縫補的衣衫,上頭還有那笨拙的縫痕,料想她當時正要將衣衫拿來給他瞧瞧,卻不料遇上了白若亭——
他的心像是給狠狠的抽了一鞭,腦子裡淨想著最惡劣的情況:若是弄蝶死了!若是弄蝶死了——
「大哥,別再胡思亂想了!嫂子福大命大,定能化險為夷的。唯今之計便是趁早找出白若亭藏身之處。」以免弄蝶當真死於非命,不過這話楊明可不敢說出來,免得白若亭尚未被擒住,自個兒就先叫裴穆清給五馬分屍了。
裴穆清沉重的點了點頭,當下便急召手下四處去尋找弄蝶,自個兒也騎了匹千里名駒同楊明趕往拜火教,就盼能找出什麼線索來。
若是上天憐他裴穆清,就讓白若亭依然還在教祠裡吧——裴穆清在心底祈禱。
抬頭一望,可無巧不巧,老天爺竟下起綿綿雨來,像是哭訴著什麼。
裴穆清的臉色白了白,一拉韁繩,竟不顧性命和策馬狂奔起來,直朝教祠而去……
悠悠醒轉後,首入弄蝶眼簾的便是死氣沉沉的灰牆。她心想,在裴家牧場的這數月來,可不曾見過這般難看的牆壁!待遇上裴穆清時定要好好的同他說一下——這般難看的牆壁怎會出現在裴家大屋裡?不僅她見了覺得噁心,只怕是連飯也吃不下了。
當下,眼珠子費力的轉了轉,頗為困惑自個兒怎會睡得這般沉?連身子也挺沉重的——思及此,這才發覺原來她的身子已沒了知覺,連一隻手臂也抬不起來。自個兒是怎麼?她挺努力的回想著,才想到她為裴穆清補好了衣衫,正想拿去讓他瞧瞧她完美的手藝時,卻於半路遇上了白若亭……
「裴夫人,你可醒來了。」白若亭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我的衣衫呢?」她指的是為裴穆清縫補的衣衫。她一醒來頭件事便是問這個,由此可知她尚不知自個兒正身陷險境之中。
不過,才一問完這話,她就大感不妙了——
先前還沒注意到,如今這一望,才發覺自個兒正被捆綁在一個十字架上,難怪手臂會重得抬不起來,原來是叫人給綁了起來。再一張望,可就更不妙了!在她左邊供桌上竟有一尊古里古怪的石像——那石像有一張兇惡至極的臉孔,和起碼十來只以上的手臂。那些手或是合掌或做朝天狀,尤其頭頂還長了兩隻奇怪的角,發亮的眼珠正炯炯有神的凝視著前方——也就是弄蝶這兒。害得她連吞了數口口水。若說這是神像,毋寧說是一尊魔像!若不是她天生膽子大,見過的世面也不算少,只怕此刻早嚇得哇哇大哭,呼天喊娘去了。不過,當她瞧見白若亭手裡鋒利的匕首及擱在下方的鐵盆時,這回想不哭也難。
這擺明了就是那麼回事嘛——
白若亭想置她於死地!
「看來,是我麻藥放得太多了。」白若亭開口,轉動左手的指環。弄蝶一瞧,這才發覺原來指環中還另有玄機:平日瞧這指環普普通通的,一點也不顯眼,但卻無人料到只要轉動一下那指環,靠掌心的部分便會露出一細針來。那上頭塗滿了麻藥,只要被此針扎到了,只怕非昏睡大半天不可。
她瞪大眼。「你到底是何居心?我就說嘛!老早就看你不怎麼順眼,就是不知你是怎麼當上教主的?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你若敢傷我半分,裴穆清可不曾饒你!」這是她的自誇,誰不知她對裴穆清是否真有這般重要,但唬唬他也好,說不定他一駭怕就會放了她也不一定。
當然,那只是她的癡心妄想,眼前的白若亭根本沒被嚇著,反倒是一提起裴穆清,他就一臉憤恨之色。
看來,提到裴穆清只是加速了她了死亡。她早該想到裴穆清仇人多得數不清,把他的名號抬出來只是自討苦吃罷了——她雖然在暗地裡咒罵裴穆清,但私底下可是拚了命的打量週遭的情勢,就盼能有機會逃出這魔窟。
「若不是因為裴穆清,此地又豈會無我立足之地?」白若亭殘酷的揚了揚嘴角,掀起左臂衣袖,露出一道長及十來公分的刀疤。「這刀疤是在與楊明纏鬥之時留下來的,若不是他們二人,拜火教又豈會落到今日的下場?」他是愈說愈氣。
弄蝶眼珠子一轉,大叫道:
「原來你就是那殺人魔?」
「裴夫人好聰明。」白若亭冷笑,用那刀鋒輕滑過弄蝶的臉蛋,嚇得她一身冷汗——她沒被殺死之前,遲早會給活活嚇死。
「高寒那個蠢才!本來囑咐他不要輕易妄動,偏偏他不聽命令,以為裴穆清大喜之日是個下手的好機會。我就沒那麼蠢!想那裴穆清向來喜愛清靜,又豈會在婚宴當日邀集眾牧場千金前來一展舞姿?這其中定有文章。幸而我機警,才沒跳進裴穆清設下的天羅地網中。」說來倒是挺得意的。
弄蝶氣呼呼地,也顧不得什麼生死關頭,破口就大罵道:
「虧你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殺了那麼多的姑娘,難道你不怕下十八層地獄去受苦?」
白若亭冷哼一聲,道:
「青春之泉能延年益壽,長生不死,既是如此,又怎會下地獄呢?你若死不瞑目,倒可下去找那白老頭。當年若不是他殺了先父,使先母懸樑自盡,我和高寒怎會在年紀小小時便無父無母?縱使他後來收留我為義子,但也彌補不了這殺父之仇,所幸十年前有機會得以手刃仇人,否則我豈能成為拜火教的教主?」
原來白若亭才是當年那個以人血製造青春之泉的教徒之子。白父當年以為白若亭年紀尚小,應不記得此事,便收養了他,同時見高寒完全沒有其父的劣行敗跡,於是便一同將他帶往關外生活。哪知這兩個孩子不但將血海深仇記在腦子裡,還承襲了其父生前的作風。十年前,白父便發覺這尊魔像似乎正是當年白若亭生父所膜拜之魔像,於是開始注意起白若亭的行蹤來,但也因此替自己惹來了橫禍——某日,趁著白父身體微恙時,竟將毒藥混入藥中,白父也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