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定也是如此吧!自幼在嚴師、嚴父的教導下,恐怕柔情早已遺忘,莫怪他對這三個孩子總是冷冰冰的,原來是循著過去的路子走。
這樣的日子,該改變了。
「喂!」徐向陽叫住她,遲疑道:「你可是當真?」
霍水宓抱起紅紅快步走到門口,回過首,笑道:「我可不懂說玩笑話。你若不到,小心我的嘴不由自主地淨說些『違心論』。」她飄袂離去。
原來,威脅人也是一件滿快樂的事呢!
呵。
第八章
「辭了他!」徐蒼離冷冷注視賬本上的數字。「明兒個一早要膽敢再逗留府裡,找差爺來押他!」
王莫離含笑領命。「這該是夫人的功勞。若不是她覺得賬本有怪,只怕那趙大山還在老虎眼下做這偷雞摸狗之事。」
徐蒼離抬眼。「你沒發現?」
「這幾年我都在京城,如何發現?」王莫離面不改色地說。「府裡開支的賬本,老爺向來不過目,現下夫人懂得算賬了,尤其也算府裡當家主母,對於生活必需品都該過目,不如把算賬的責任交給她,也算是有名有實,老爺也不怕再被下人給蒙騙。」他眉飛色舞地說道。擺明了就是打算把肩上責任往外丟。
徐蒼離哼了一聲。「你倒想得美了。
「那是當然,奴才月俸又沒往上調加,老爺還想添一份工作給奴才,不免有幾分不公,奴才當然要抗議。」最主要還是見徐蒼離心軟,才敢放肆。若是以往,徐蒼離最恨欺騙他的人,別說趙大山離得了城,在被差爺捉去之前,不先被修理個半死才怪。「再者,老爺,你不覺得適時地給夫人一些事情做,一來好打發時間,二來培養夫人信心,起碼不再是以往無用的霍水宓。」
這還須他說嗎?徐蒼離合上賬本。他一直積極培養她的自信心,好不容易開始發芽,他沒有再毀掉她的道理。
「老爺……」霍水宓探出個小臉出來,發上衣上沾有雨滴。
「進來……」他瞇起眼,起身。「你的貼身丫鬟哪去了?!」怎不知為她撐傘?!
「我叫她先抱紅紅進屋睡了。」她一見老爺就臉紅,瞄了一眼王莫離。「老爺現下可有事?」
「無事、無事。現下奴才去叫珠丫頭拿件干衣送過來。」王莫離微笑,頂著這陣莫名其妙突來的午後雷雨跑路了。
「你是存心受涼嗎?」徐蒼離深鎖眉頭。「外頭大雨大風的,怎麼不撐把油紙傘,若是受了風寒,你以為你的身子骨還能承受得了嗎?」
「我是一時情急,再晚些,可要過了晚膳時間了……啊,老爺……」見他走近,目睹他伸出手解開她的髮髻,濕答答地披放在身後。
「脫下衫子。」他道,也解下自己的外袍。
「咦?」她睜圓了眼。老爺這是想做些什麼?一對花燭,夫妻獨處一室,良人脫了外袍,又要她脫衣,還能做些什麼?尤其最近老爺大白天的也……
徐蒼離正脫了一半,忽然瞄視到她的臉蛋又紅又熱,像要冒出煙來了。星光璀璨的眼眸裡多了一抹羞答之情,分明誤以為……
他恍悟,而後嘴角綻出隱約的笑意。
「你這小腦袋瓜子在胡思亂想些甚度?」外袍遞給了她。「脫下濕衣,暫時換上它吧!」她的表情真的十分容易讀透,像是一張白紙,想到些什麼便浮在紙上。
「老爺……你不怕沾了穢氣麼?」男服女人不能穿,這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規矩,就連二娘也不敢隨便偷穿爹的衣服,生怕給爹惹來霉神,一家人可就苦了……老爺不怕嗎?
「你是信這說法,還是想活活凍死在這兒?」
霍水宓的臉像煮熱的蝦子,埋首在溫暖的袍子好一會兒,才趁著老爺背過身收拾賬本時,飛快地褪了濕衣,套上藍色的袍子。
好大,穿在她身上直曳著地,衣袖多了大半截,雖然有些可笑,但她的心是暖和的。老爺真的待她很好,聽珠丫頭老說老爺冷冰冰的,一個眼神足教她們嚇破膽,其實她們都不瞭解老爺,在他冷僻的外貌之下,有一顆不為人知的好心腸。
「嘻。」
他回過神,上下打量她一眼。「笑些什麼?」眼底不自覺地出現柔情。
她靦腆地低語,「我想,老爺的袍子穿在我身上挺大的,若是我的衣服穿在老爺身上會是什麼樣的德性。」
徐蒼離呆了呆,忽地笑出聲,又招來她著迷似的星光。
他牽起她的小手,走向書櫃。
「老待在這兒,不如回房換你自個兒的衣服。」扳動花瓶後的拉環,忽地書櫃移開了。
「啊!」霍水宓詫異地任他牽進暗道裡。
暗道是細長的碎石路,彎彎曲曲的,每至走了一半總有好幾條分岔路,暗道的兩旁高懸著不減的油燈,是以能清楚瞧見路徑。
「你既是徐家人,當知徐家有些密道。」那日正因不願讓她見到俊俏的王莫離,才要他躲在暗道裡。
「老爺,這是你建的嗎?」老爺的興趣未免古怪了些,不但喜歡把庭院設計成迷宮,還有暗道哩!
他噙笑。「這可是我所識得的水宓在發問嗎?」
她臉一紅。「老爺在取笑我嗎?」
「這可不是取笑,是讚賞。聽莫離言道,是你揪出中飽私囊的賬房,理當給你獎賞,你想要討些什麼儘管說。」首次,想要將最好的一切奉送給一個女人。
霍水宓悄悄往上望去,老爺的側面溫柔而英俊,莫名地,胸口又習慣性地疼了起來。
「水宓不想討些什麼。」她自語,滿足地笑了。
在徐宅裡她得到的比起過去二十年都多,她已心滿意足,不再奢求了。
「嗯?」
「其實,這全是王總管的功勞。水宓才學幾天賬,哪有那麼巧合就教水宓給發現了,是王總管擱了好幾本有問題的賬本在桌上,暗示水宓,水宓才發覺的。」老爺的手真大,教他牽著,聊著風花雪月的事,但願這甬道永遠也走不盡。
「『暗示』?!虧你聰明,他說話顛三倒四,十句裡有九句半是謎語,你能捉摸個大概已是了不得的事。」他的語氣似對王莫離多有縱容。
霍水宓又抬首瞧他一眼,忽道:「老爺同那王總管,真有幾分神似呢!」
一句無心之言,教正要推開暗門的徐蒼離僵住手臂。
「老爺……」側面瞧見老爺深沉的臉,笑意沒了,柔情雖在,但兩道劍眉濃聚起來。
霍水宓掩口,濕漉漉的眼流露詫異,不自覺地有些顫動起來。
她說錯話了!以往一直沒去注意,如今老爺的異舉倒提醒了她,原來王總管與老爺是……
徐蒼離的眉頭更深,轉身面對她。牽著她的手明顯感受到她的懼怕。
「我並不打算要個怕我的妻子。你怕我嗎?」
「不,水宓不怕,一點也不怕。」她舔舔乾燥的唇。老爺是真的愈來愈好相處了。
他的黑眸鎖住她的,啟口:「不是怕我,就是教這碼事給驚嚇住了,是不?」眉宇之間並無惱怒之意。「你猜出來也好,你是我的女人,該由我告訴你。莫離算是我的兄弟,同父不同母,父親雖未迎他娘過門,但他是我親弟的事實是無所置疑。」由他親口說出好過將來她從旁人嘴裡聽到閒言閒語。「以往不說,是因這事該由莫離決定說不說。」
他的臉又柔和了,修長的手指梳理她肩上的濕發。她的秀髮如黑雲、如絲綢,比起當日營養不良的乾燥頭髮是柔軟許多。
他遲疑了會,道:「這幾日你開朗不少。我可不願你怕起徐府來。」
徐府的人際關係是錯縱複雜,王莫離是他同父不同母的私生子,三個孩子又皆非他所生,宅子裡的上下傭人貪的貪、懶的懶,幾乎找不到一塊純淨之地。
唯有她是乾淨的。就因為她太乾淨,所以不願任何的污點找上她。
「老爺,我怎會怕起徐府裡來呢?」她不解。「這裡算是我的家,是我新生活的開始,水宓不願提過去的日子如何,但在這裡我很快樂。這全是老爺賜給我的。」顯然她將他當成吐露知心話的人。「以前,我從不知原來當一個女人也會有快樂的時候,娘在世時,我沒見她笑過,她說女人天生勞碌命,比一匹馬的價值還不如;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可男人能登上祖譜,女人卻不能,甚至,一生之中她只是個沒有名字的女人。娘叫我認命,別對世間抱太大希望,庸庸碌碌一生過了也就算了,只求來世不為女兒身;而我也聽娘的話,認了命……」她的眼底浮起淚,小聲道:「老爺,我可以抱抱你嗎?」
徐蒼離未答話,但張開雙臂,像個束手就縛的男人。
霍水宓的嘴角悄悄抹上一朵笑花,伸出白玉雙臂環住他的腰,臉蛋貼在他的心口上。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
「我認了命,卻遇上了老爺。是老爺教我認識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快樂、甚麼是身為一個女人的喜悅。這全是老爺送給我的。我愛這府裡的人,有紅紅、有向陽、有月璽,還有賈大媽,他們全是我的家人,這麼的真實,我才知原來家人是該如紅紅對我的愛、賈大媽對我的憐惜,還有向陽刀子嘴豆腐心。」哪似過去爹爹畏縮的愛、二娘視她為奴才、來財雖小也教二娘調教得自私……她不願數落娘家的不是,但她要把握徐家的每一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