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如何才能「報答」老爺這份恩情……不,不能算是報答,這牽於她的心,她不再想讓自個兒的心發疼,她必須讓老爺得到最好的……
對於老爺,什麼才是他最想要的?
王莫離言盡於此。再說這話題下去,只怕非得笑場不可。瞧,他的眼角都流下淚來了,不是因紅小姐攀著桌角,在他衣上畫起圖來,而是太得意自己的聰明才智。
他咳了咳,拭去眼淚,勉強導回正題,道:「夫人,你拿著賬本,是出了甚麼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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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
「夫人!」阿福大老遠地就看見夫人走過來,原本在偷懶,趕緊裝作辛勤地清掃落葉。嘿,他夠聰明吧!下午,傭人能躲在屋裡偷懶就偷懶,但他偏偏站在園中央努力工作,以為他良心發現嗎?哼,現下夫人是老爺跟前的紅人,多巴結巴結是沒錯,在宅子裡只有他有遠見,先摸清夫人每日路線圖;他知道夫人從王總管哪兒學賬出來後,必到徐向陽那兒習字,偶爾老爺有空,便陪著她走上一段路,今兒個老爺雖然沒來,但給夫人留下個好印象總沒錯。
「哎喲,還有紅小姐吶,不午睡嗎?瞧,這兒有隻雞腿,紅小姐要不要吃?」從賬房兄那裡拿來的雞腿雖然涼了,但順水人情不花錢,值得。
紅紅瞄了他一眼,昏昏欲睡地埋在霍水宓懷裡。在王莫離那裡玩累了,有點睏了。
「你自個兒吃吧!阿福,怎麼園裡只有你一人?
「咳,我……向來盡忠職守嘛,傭人就要有傭人的本分,旁人我是不知道,不過我阿福一向秉持著吃人一粒米,當泉湧以報,何況老爺給我這份差事,讓阿福足以養家餬口……紅小姐當真不吃?」
「你留下吧。紅紅才剛在王總管那兒吃了甜餅。」
阿福聞言,小心翼翼地拿油紙包住雞腿,再塞進衣服裡。
霍水宓瞧了,真看不出他像是會打小報告的臥底間諜。
對男人,她向來識得不多,不過單就外貌上來講,他有些神似爹爹的老實憨厚,只是年輕了幾十歲。
「熱天雞腿放久了會壞,阿福你先擱下工作,吃完再做吧。」
「咦?夫人真好心,不過既然紅小姐不吃,我就留給小女兒吃了。」阿福難得靦腆地笑著:「我那小丫頭向來體弱,所以如果有好東西,能留給她就留給她。」
「啊,你有女兒!」
「這是當然。無論是男是女,在我心裡都是一樣重要。
霍水宓深深瞧了他一眼,抱著紅紅先行離去了。
阿福恭敬地彎著身子目送她離去,直到目睹她進了少爺的煙雲樓,他的嘴角才浮起詭異的笑容。
「我阿福人稱『見風轉舵的阿福』,別名『狡猾福』,連王總管我都敢騙,何況是心思單純的夫人?」阿福好生得意地扔了油紙,啃著雞腿。「誰人不知夫人就是教親爹娘給賣過來的,我只消多說幾句疼疼女兒的話,還怕下回不多關照我一些?嘿嘿,說不得哪日成了夫人眼前的紅人……」
※※※
「向陽!」霍水宓進了煙雲樓,書房門是敞開的,所以不經同意,就走進裡頭。
徐向陽就坐在書桌後,抬眼冷瞅著她。
「同你說過多少回了,要習字去找夫子教,別找我!我可沒空閒陪你這笨女人玩認字遊戲!女人學什麼四書五經,乖乖回去繡花就好!」徐向陽快被煩死了。
「向陽,你這可是真心話?」霍水宓眨眨眼,轉身欲回:「那我還是走了好,回頭我把你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老爺聽,就讓他另請老師過來吧!」
「等等!」她在威脅他?!她竟然懂得威脅他?!這世間是不是開始顛倒了?他咬牙。
她明知他在乎爹的,比在乎任何人都要來得深刻!
可惡,該死!他一直後悔那日乞巧節救了她!
她是唯一聽清那姓尹所說的話。原本,抱著一線希望,沒想到在慌亂之中,她還是聽見了,早知如此,當日就該助她沉到河底去了!
「向陽,前幾日,我不是給你件衫子,怎麼不穿呢?」
「哼!想討好我?你是作夢!」他跳起來。
「為啥我要討好你?」她又眨著眼,問道。
徐向陽一時辭窮。她的確沒有理由討好他!這該死的蠢女人,什麼時候懂得反駁人了?
尤其見她眼底有抹狡黠?
狡黠?!
他是不是瞧錯了?!
這幾日勉為其難地教她讀書,總覺得她開始變了。該怎麼說?她開始變得大膽起來,好似有人在撐腰。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子,用在她身上當不為過,她原是畏畏縮縮的一個小女人,如今竟然懂得威脅人?
「向陽,我是感激你那日救了紅紅跟老爺,才為你縫了件衫子,你若不要,那就還我吧!」
「還你?!求之不得!你那種縫工也敢拿出來見人?可別教人笑話了。」
「你真要還我?啊,我差點忘了,向來我對老爺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從沒想過要隱瞞老爺呢!」
徐向陽半啟著嘴,熊熊的兩道炙火射向她。
「你究竟想如何?!」
「你還願教我讀書嗎?」她巧笑倩兮的。原來,跟向陽鬥嘴也是一種樂趣呢!
「哼,反正我閒來無事,就當施捨一件好事算了。」他氣極了。這種女人也配當他娘嗎?!
「……來不來?不來,我可要吐實的喲。」
「什麼?」又在威脅他!這個王八女人,真以為他不敢動她嗎?!
「我以為你會想同老爺一塊用晚飯的。」
「啊?你說什麼?」他怔了怔。「跟爹一起用膳?」
她以為她是誰?從小別說是用飯,就算是爹對他們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連那日從湖裡救紅紅跟爹,也不曾聽爹親口說過一句……
霍水宓熱切地點首。
「如今,我算是你們的娘了,理當要為這個家盤算,這是我該做的。」雖然膽子練大了,也忙得鬥嘴,但一想起當人娘親,總覺有幾分靦腆。
徐向陽瞧了她一眼,莫名的,俊秀的臉頰微微赤紅著。
當初,這小後娘嫁進門時,面黃肌瘦不說,全身上下只見皮包骨,大圓的眼睛像要掉出來似的,乾癟的手如雞爪,走起路來像在飄,教人瞧了也不免退避三舍。如今,數月過去了,原本乾瘦的身子總算長出點肉來,始終濕漉漉的黑眸像蒙了一層霧氣,搭上白皙水嫩的粉頰,不能算是國色天香,但相當入眼,甚至瞧著她,就不由自主地移不開視線,他能理會爹買下她的原因。
她原就是一塊璞玉,只是蒙了塵,短視之人看不見她的光,只有爹一眼瞧出她內蘊光華。爹應該很喜歡她的,否則這些時日也不會逼她每日喝補湯,每餐必有魚肉……這是從寶丫頭那裡聽來的;雖然他心知肚明那是養胖她好生徐家真正的子息,然而近來他開始懷疑爹是真的喜歡上她了,不然那日她落水,爹不會守著她一天一夜,直到她醒了還沒出房,不然爹一向多疑,依性子是絕不會讓宅子裡有任何同齡男性存在,但如今爹卻把當初調往京城的長工全召回來,還讓王總管現身,親自教這小後娘習賬。
看來,爹是真的很喜歡她,那他豈不也要視這小後娘為娘親了?
那怎行?!她才大他幾歲,就得喊聲娘親,打死他也不喊的!
驀地,他的眼裡映著霍水宓期盼的臉,不知何時她竟站在面前,原本懷裡熟睡的紅紅被放在椅上,他嚇了一跳,面紅耳赤地想要退後幾步,卻發現雙手給她緊緊握住。
她的手好軟,軟綿綿的像摸不到骨頭似的。
他的臉更紅了。「你……你這蠢女人想做什麼?」惱羞成怒道。
「向陽,你老分心,壓根沒聽我說話,是不?」之所以敢握男子的手,並不是克服男人碰觸她的噁心感,而是他是老爺之子,自然也算她兒子,既為人娘親,就沒有畏懼兒女的道理。在她眼裡,徐向陽是無性別的孩子。
他略嫌狼狽地:「哼,蠢女人說出來的話有何建樹性?聽了是白聽!」
「這可是很重要的。我再問你一次好了。你可愛老爺?」
「他是我爹,不愛他難道愛你?」
當作沒感覺到他的排斥,霍水宓繼續問道:「既然愛老爺,就該為老爺做些什麼,是不是?」發現厚著臉皮愈來愈容易了。真奇怪,那個向來不敢又撒賴又同人理爭的霍水宓好像已經是屬於很久遠的年代,如今她叫徐霍水宓,是重新的開始,是新生的水宓。
現下,她的心頭好輕鬆,如同拋開束縛,這全是老爺賜給她的。
「你到底在胡扯什麼?」
「咱們一家人一塊用飯。」
打她嫁入徐門,三餐皆是在主房自個兒享用,並不覺有何不妥,因為在娘家,也只有她一人待在廚房裡喝白粥,全家用餐的回憶很模糊,都是七歲以前的事,因為太久,所以視為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