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璽站在門檻後,鄒起柳眉。
「大熱天的,徐府傭人都偷懶去了,自然是找不到人求救,哼!」她自言自語的,想到小後娘不會游水,去了不也白去……這可不一定,小後娘是標準的爛好心,說不定不會游水還跳進湖救人!
那可不成!
她若死了……若死了!萬一以後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痛冒出來,她找誰問去?幸虧她懂游水,現下趕去還來得及!
徐月璽出乎意料地快動作,才跨出門檻,要飛奔救人去。忽地,她停下腳步,回望曾是親娘的屋內,冷冰冰的,甚至還不及那小後娘給她雙手的溫暖!
她突然脫口而出:「娘,如果你在世,會同她一樣待我嗎?」深深地瞧了屋內空蕩蕩的擺設一眼,然後旋過身,毫不猶豫地忍著腹痛,跑向拱門。
※※※
那是什麼玩意?
徐蒼離謎起黑眼。雖已邁秋,卻驕陽依舊,銀白的波光水面上隱約濺起浪花。
不是魚!那瞧起來像人!
是水宓嗎?她可不懂游水!
三申五令不得要她靠水一步,該死的她!
徐蒼離心一沉,疾步飛向曲橋上,由橋上看見黑髮在水面上載浮載沉,眼見就要完全沉下去!
「水宓!」他肝膽欲裂,臉色一白,回憶起當日她落河情景,雖是須臾之間,他想也不想地跳進人工湖泊。
湖裡湛藍地發白,黑漆漆的水草吞噬了沉下的霍水宓。
她是他徐蒼離的妻子,誰敢動她?湖神也不行!
迅捷地沉下身,避開水草糾纏,一把抓住霍水宓的黑髮,他的靴裡貼有匕首,他狠狠地憋住口氣,利刃斷水草。
她不是水宓!
是那個小肥豬仔!
先前因為遠距離所以看不清,但心中隱約覺得古怪,水宓的身子不該如此矮肥,然而一時驚悸恐懼淹沒了他的理智。這小肥豬只雖然失了意識,肥胖的雙手卻懂得緊攀住他的頸子……
他瞇起了眼,咬牙地扔了匕首,只手抱住她,正要往上攀游,忽地,他的臉色更白了?
不知何時,幽幽水草找到了替死鬼,逐漸纏住他的腳踝,不得輕易移動。
如果放開這小胖豬,尚有餘力可以撥開水草,不然再待下去,遲早會成水屍!
她本就不是他的親生女,救她有何用處?
就算救,也不見得救得了她,說不得是賠上自個兒的命!沉甸甸的水壓逐漸迫人,肺部如飽和的囊袋幾欲炸開,再拖個晃眼,必死無疑……
千思百轉之際,徐蒼離發現自己彎下身,手仍抱著沉重的小丫頭,另只手撥開纏人的水草,這廂一撥那廂又黏過來,雖是在深湖之中卻也感受得到冷汗直流。
只須放開她,便有一線生機。
他尚有水宓,荒蕪十年的心畝在遇上她之後,逐漸長起芽苗,怎能捨得她?怎能?
放開她吧!放開她吧!留著她,一日見她赤紅的頭髮,心頭總有疙瘩,任她淹沒在深湖中吧!
他的身軀四周逐漸轉黑起來,徐蒼離這才驚覺沉下的身子被水草給淹沒了。
他究竟在做什麼?若是為他的親生子女,就算沉屍湖中也心甘情願,這小肥豬算什麼?她算什麼?
難道,愛一個女人也會教心給變軟了嗎?
忽地,頭上的水草撥開了,徐月璽張大著眼拚死拉動他,在旁的徐向陽則撥弄著水草。
他太重,被水草纏得很緊。徐月璽見狀,當機立斷地拉扯徐蒼離抱著紅紅的手臂。
她想教爹爹放手!放開那只沉重的小豬妹,至少容易救他!反正在爹眼裡,那小丫頭是野種,沒人在乎的,死紅紅總比死爹好,偏偏扯不開兩人,爹的手臂為何不放?為何……
她的眼對上徐蒼離,雖僅短短數秒,但他的冷眼拒絕了捨棄紅紅……徐月璽呆了呆,心思混亂極了,她認識的爹是向來不理會他們的啊!哪怕哪日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動容……
倏地,徐向陽拍她的肩,指指埋在沙土中的匕首。徐月璽大喜,點頭游去,趁此徐向陽指指紅紅,要接過來先送上去。
徐蒼離注視了他一眼,要拉開緊緊攀住他的小豬仔。無奈,她不放手,就算在昏迷中,也死不放手。
徐月璽拾來匕首了,由徐向陽砍掉累贅的水草,趁著一鬆動,徐蒼離立即往上游。
未久,他浮出水面,狠狠地踏在淺灘之中。
「蒼離!」霍水宓驚叫。
「別過來。」他低吼,濕透的眼模糊地見到紅光,刺眼而溫暖。他喘息,蹌跌了幾步忽然半跪在湖畔旁。
他感覺到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孩子,然而他卻感受不到懷裡小豬仔的生命。她的身子冰涼,分不清楚是湖水浸泡過,或是……
「蒼離!」在湖邊等著他們的霍水宓見他神色有異。顧不得他的「命令」奔上前。
來之時,在路上遇見向陽,跟著他們過來救人,卻沒料到浮出水面的會是老爺!
「老爺,你還好嗎?」她不理會衣裙浸水,跪坐在他面前,焦灼的淚水滑落,好恨自己的不爭氣,她什麼也不懂,不懂游水、不懂臨場機動反應,甚至她無法幫助救一個愛她的孩子……
驕陽下,她的臉蛋僵住了。目光徐徐垂下,地上躺的是紅紅,昏迷不醒,肥嘟嘟的小手扯著老爺的衣襟不放,顯得有些僵直。
她睜大了眼,在淚氣中遲疑地伸手探她鼻息。
沒有。
沒有!
「不!」霍水宓的嘴唇在顫。這可愛的小丫頭是頭一個待她好的人,她能為她做些什麼?在徐府中,她究竟能為每一個待她好的人做些什麼?
背著光的徐蒼離喘過氣來,眉頭一緊,捉住她的手,道:「有救,我說有救就是有救!」他俯下頭,灌著氣入紅紅的肺部,在大熱天裡,每個人都是出奇地發冷。
「為什麼?」徐月璽低語,瞪著爹的行為。「為什麼爹要這樣做?爹不愛我們啊!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付出?」如果輪到她,爹會不會也這樣對她呢?
霍水宓轉身,大叫:「賈大媽,快,快拿條毯子過來,老爺房裡的床鋪先備好,還有,快差人抓怯寒藥,等紅紅醒來,我要看見燉好的藥盅。」她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紅紅的臉仍是蒼白的,而老爺……霍水宓淚流不止,矇矇矓矓中是崇拜的徐蒼離,她只能依靠他了。她是個貪心的女人,開始懂得希望後,無窮的希望全出籠了,如今她希望老爺救活紅紅,是了,她貪心卻無能為力……
這或許是女人的天命,但不是後天的。是誰造成女子的無力無能?是誰讓一個女性個體依附著男子而活?是環境,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如果早在向陽推她落水之後,她習會游水,那麼也許紅紅能更快得救。
「咳!」忽地,從紅紅的小嘴裡噴出水來。「咳咳咳!」
「紅紅!」
「行了!」徐蒼離疲憊的眼抬起。「等她吐光水就沒事了。」他的眉聚起,瞧見霍水宓激動地淚流不止。見到她,彷如隔世,他伸出手。「過來扶我,這裡的事就交給其它人。」
女人當真是水做的動物。她哭了,眼淚像湧泉不止,她的身子裡哪裡容得下這麼多的淚水,除了這些眼淚,她的身子還能塞下點肉嗎?
「謝謝你,老爺。」紅紅能得救不是奇績,而是老爺的能力。霍水宓濕瀝的眼又溢出淚來。她怕,她真的好怕失去這家中的每一分子,如同當年失去娘親後的無依無靠;不,比當年更甚,如真失去了徐府裡的家人,不只會無依,她會開始感覺到空虛。老天爺,那是多麼可怕的感覺,正因為曾經得到過,所以失去後才會懂得空虛。
她該如何保有她的家人?就憑她這無能無力的女人?
「別再發抖了,抖散了,我可不負責拾回你的骨頭。」他溫情含笑道,握住她的冰涼小手。
「娘……娘!」紅紅虛脫地轉醒,一睜眼就覺得臉頰一直被滴水,原來是娘娘的淚。
「娘娘不哭……不哭,紅紅在這兒……」她吃力地說,眼皮垂得很重。
「娘娘不哭了不哭了,紅紅冷不冷?娘娘先抱你好不好?」
當然好啦!難得她有機會跟娘娘獨處……獨處!她的眼勉強撐大,看見上方另一個背光的臉龐。
「壞人!」她叫道。
徐蒼離厭惡地哼了一聲。「不該救的。」
「壞人抱抱!壞人抱抱!」顯然她想起湖裡的一切,眼眶迅速轉為紅色,扁起小嘴準備放聲大哭起來。
「老爺……」
徐蒼離罔顧她的哀求,欲起身,發現衣襟教紅紅死捉不放。
「娘娘,我要壞人抱抱,我要他抱抱。」在湖裡「痛苦地睡著」前看見壞人抱住她,她痛痛,沒法子吸氣,可是覺得很安全。
「老爺!」霍水宓抱起紅紅,塞到徐蒼離懷裡,楚楚可憐地又投以崇拜的目光,彷彿不解他為何救了紅紅,卻不願施捨一個懷抱。
他咬牙,瞇起眼注視她半晌,才終於折服在霍水宓百分之百的崇拜眼神下,接過紅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