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點她昏穴的。否則,還不知她又哭又嘔地到何年何月?
他冷峻的目光鎖住啃著甜薯的王莫離,道:「我將人交給你,你交還給我了什麼?」
「還是人啊。」王莫離微笑:「夫人只是多喝幾口水,不礙事的。」他瞄了徐蒼離一眼,自顧自地又啃起甜薯。「反正老爺迎她過門,只為生子,既為生子,她如今無大礙,老爺也不必太介意。
「住口!」從來沒想過辭掉他,如今真想一腳踢他出徐家大門!
她的身子哪裡像是不礙事了?
幸而陳家船屋近河岸,聽得見岸上騷動,一聞有人落水,陳家老爺湊興直往甲板上跑,點著燈籠看好戲,若不是那男孩拖著水宓游至船下猛喊「爹」,只怕他差點錯過了她。
或者,該說失去她?思及此,不免又感受到當初深切的悔意。
那是當然!她若死了,叫他再上哪兒花一筆銀兩買下一個心甘情願的女人?
心甘情願!是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她是心甘情願地視他為夫君!她一上船,清醒了神志,便開始嘔吐,吐盡穢物,原以為她是灌多了水,吐盡了也就罷了,可她還在乾嘔,猛搓著自個兒右手腕,像在搓什麼髒東西!
後來,他拉住她,免得她又自虐,救她上船的徐向陽才道是有男人摸了她的手!
老天爺,又是忠實!
是忠實教她不由自主地做出這種反應嗎?是忠實教她除了丈夫外,再也沒人能碰她嗎?這是多傳統的女子!他應該慶幸自己沒買錯女人,這樣的女人就算生下一打、兩打的子女,也能保證是他徐蒼離的,但……
該死的忠實!
從前他奢望它,如今他厭惡這兩個字所帶來的意義!
對他,她只懂得忠實嗎?
假設,他不是她的夫,她還會待他這個叫徐蒼離的男人一如現在嗎?
「老爺,這回小少爺可佔了功勞,如不是他及時下水救夫人,依她這旱鴨子身份,只怕早早叫河魚給吞了。」王莫離似笑非笑地,啃完了甜薯,又從小包囊裡拿出甜包子來吃。
「出門前,不是要你暗地守著她,依你的武藝,怎會讓她險些滅頂?」
王莫離揚了揚眉,尷尬笑道:「我本來是守著夫人的,但一時看見賣糖葫蘆的,便……我可也沒料想到那姓尹的會早數日出現在這兒。」
徐蒼離沉默不語半晌,才道:「他回來了?」
「殺人可要償命的。」王莫離提醒。
徐蒼離陰沉一笑。他本就不打算為那娘們殺人,那是不堪提起的往事,但一接觸王總管的眼,才知他指的是霍水宓。
他會為眼前這女人而動怒殺人?
她沒那價值。
然而,為何當他看見她狼狽地從河裡被救起來時,他……
「老爺……」即使是夢囈,也只叫著他。他的手臂不自覺地擁緊,瞧,她的骨架多纖細,這樣的女人一捏就碎,是什麼東西支撐這份忠實?
在陳家船屋上,她一瞧見他,不顧眾目睽睽,她緊緊抱住他不肯放手,是甚麼原因教她無懼於他?
「看來老爺做得很徹底。」王莫離又換上在市集買的糕餅。「老爺只須朝夫人笑個幾回,她便心甘情願地拜在你的袍下。我瞧,她是愛上你了!也對,她見過的男人沒幾個,偏偏老爺又是她夫君,愛上你是有些莫名其妙,卻也理所當然,沒法子嘛,徐宅子裡就只有老爺你的這『適婚年齡』的男子,沒得比較嘛,就好比關在籠子裡……
「住口。」
王莫離雖然二十好幾,扮個鬼臉卻也挺可愛的。
「至少,老爺已可確保將來夫人肚裡的孩兒是你的,只要對你那膚淺的愛持續,我想,就算當一頭母豬猛為你生子,她也甘之如飴,這樣的女人已是稀有國寶,該好好保護,最好再繼續關在宅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生就守著老爺,只知老爺,這是她的命……」倏地住口,因為一顆珠子利落地嵌在距離他耳邊不到一吋的車板上。
他聳了聳肩,不再言語,僅以玩味的目光瞧了一眼徐蒼離懷裡的霍水宓,再瞧瞧抱著她的徐蒼離。
愛嗎?多虛浮的東西,卻又真真實實地敞在眼前,挺值得研究。
第五章
「啊……」
「你醒了?」循著低熟的嗓音望去,是脫了外衣的徐蒼離。
他就坐在床沿,高大的身軀彷如有力的屏障遮擋住一切。
「老爺,你怎麼在這兒?」她有氣沒力的,全身倦怠。她瞧不清老爺的面容,因為他始終背著光線,只能隱約地瞧見他的嘴欲開口,忽地,他的肩後冒出個圓圓滾滾的小頭顱。
「娘娘!娘娘!」見霍水宓轉醒,紅紅眉開眼笑地,從徐蒼離的肩後一路攀爬到他的胸前,肥肥的雙手抓住他的脖子,圓臉不得不貼近他的臉龐時,扁起嘴喊他一聲「壞人」,然後雙手放鬆,打算直接降落在霍水宓的懷裡。
半空中,她就教人給拎住厚肥的頸子。
「你是想壓死她嗎?
「老爺……」霍水宓驚叫。
「哇,娘娘,娘娘,我要娘娘啦!」懸在半空中,肥腿不住地踢踏著,雙手拚命揮舞。她是討厭極了眼前的高個子大人!在她眼裡,這討厭的人是跟她搶娘娘的,討厭、討厭、討厭。她鼓起雙頰,「噗」的一聲,噴了他一臉口水。
「啊!」霍水宓倒抽口氣,拖著一身軟骨頭,驚慌爬坐起來。「老爺,你別生氣!紅紅不是有意……」本想找帕子拭淨他臉上的唾液,忽然發覺擱在床沿的右手牢牢握住徐蒼離的手。
天啊!多丟臉,連睡個覺也要纏住老爺不放。霍水宓蒼白的臉頰抹上玫瑰顏色,她從沒依賴過人的。她迅速地縮回手。
「娘娘!」
「你……」徐蒼離遲疑了會,清清喉嚨:「你身子覺得如何?」
霍水宓眨了眨濕漉的小鹿眼。怎麼這樣問?不過是睡個覺而已……啊!
那個姓尹的!
他竟敢碰她!
「別吐!再吐,瞧我怎麼對付這小丫頭!」見她面容倏地雪白如鬼魅,準是又想起昨夜裡的事。
霍水宓睜圓了眼,摀住嘴,拚命壓抑喉間湧上來的乾嘔。那個男人怎能隨便碰她!
怎能?
「娘娘不吐不吐,紅紅為你吐了!」懸在半空中的紅紅又朝徐蒼離吐出長舌,顯然十分得意她的作為。
「賈大媽!把這丫頭弄出去。」徐蒼離厭惡地命令,聲音不大,卻叫守在門外的賈大媽匆匆跑進來。
「不走不走不走,我要娘娘啦!娘娘,抱抱!」又開始扭動肥身軀起來。
「住口。」他冷然斥道,拉近那空中小豬只。「你忘了你說過什麼話?」
紅紅扁起嘴,泫然欲泣地紅了眼。
「人家要娘娘啦。」聲音愈說愈小,動作也安靜下來,依依不捨地瞧了霍水宓一眼,大聲道:「娘娘,晚上等我喲。」不情願地投入賈大媽的懷抱出去。
「你好了些嗎?」他的聲音又趨於和緩安撫。
霍水宓飛快地抬首瞧了他一眼,又羞愧地垂下。
那一眼雖然僅僅一瞥,但很貪婪地搜刮他所有的一切,他是這麼的好,即使身繫三個兒女,也定會有閨秀嫁他,為他心甘情願地生子,何須買下她?
他……究竟是瞧上她哪一點?
「抬起頭來,連我也不敢見了嗎?」
「我……」她眼噙粉淚,不自禁地就滑落下來。「老爺不知道昨夜……」
「我全知道了。」不慍不冷的聲音揚起來,聽不出任何情緒。霍水宓不由自主地又仰起臉來瞧他,這回還是匆匆一視,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注意到不相關的事。
他披在肩後的黑髮有一撮擱在前頭,上頭綁著亂糟糟的辮子,還有繡花的帕子給打個蝴蝶結,他的臉龐如同以往好看,但五爪淺痕隱隱浮現在上頭。
「好笑嗎?」
「啊,老爺,你扮成這樣是逼我笑嗎?」她脫口出,眼睜得大大的。
她沒笑,反倒他笑了,雖然只是淡淡一笑,可忽然發覺她著迷地看著他的笑容。是了,他記起她愛瞧著他笑,目不轉睛地。
「這是那丫頭的傑作。爭不過我,便打算欺負我,你倒說說看,我算不算是無辜受害者?」他的語氣裡躍上一抹打趣。霍水宓呆了呆,隨即否決徐蒼離會說笑話的可能性。
她所認識的老爺是從不說笑話的。
「老爺!」她急促地抽氣。「你千萬別怪紅紅,她還小不懂事,有什麼錯你全算在我頭上好了。」雖然待在徐府才幾個月的時間,卻也隱隱約約發現老爺對紅紅的不重視。
「你是說,要打要罵你都心甘情願?」
「咦?」霍水宓又睜大眼。老爺的語氣好像有些古怪。
「那小丫頭還吐了我一身都是。她誤以為我才是那個欺負你的登徒子。」
「我的天!」她的面容刷白了。
「你說,你該怎麼補償才好呢?」
「我……我……」她該如何補償?嫁到徐府來,別說嫁妝,就連身上的衣衫都是老爺供給的,她要如何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