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旭日仔細地傾聽,拿著筆記猛抄著,歪斜的字體十分難辨,右手抄累了換左手;北岡十分滿意她的認真度。
因為,他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創造出一個用雙手拿菜刀的女廚師。
他是耳聞過韋旭日曾出過車禍,導致雙手力量不足,然而為了這丫頭的未來,他——北岡邦郎,破格收了首席女弟子。
「惡!」湯姆受不了他那副臭屁樣。「你也不想想小旭的身體不好,為了當頂尖廚師餓個半死,別跑到醫院吃營養餐就不錯了,還能拜你這自大狂為師嗎?」
北岡拿起隨身攜帶的小菜刀,一刀砍在桌面上。「你是在嫌棄北岡家的廚藝?」凶狠的語氣充分表露出湯姆敢再損一字有關北岡家的聲譽,保證立刻衝上前砍他十刀八刀的。
「北岡大哥,刀……刀先放下,好不好?」韋旭日緊張地拋下筆記,拉住他的手臂。「事情都是由我而起,要怪就怪我好了。」
「怎麼會是你的錯?」北岡、湯姆異口同聲說,互瞪一眼後,湯姆開口:「這絕不是你的錯,只能怪命運捉弄,誰會想到死了九年的戀人會復活?不過,小旭,你要知道,雖然花希裴有湯家父子當靠山,但你有我們!只要你一天不放棄璋雲少爺,我們就當你的後盾一天。」
「對對對!」老劉插上一嘴。「唯有少爺才能給旭日小姐幸福。」
「不。」進屋後一直沉默的小李叼著牙籤,望著韋旭日。「我倒認為幸福不是誰給誰就能輕易得到的,幸福應該是由自己一手創造的。」
「自己創造?」齊聲問。
小李點頭。「台灣有句俗話:『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男未娶、女未嫁,在簽下結婚證書前一律算是單身男女,大家都有機會。目前就花小姐的條件而言,的確是略勝一籌,但小旭想要幸福也不是那麼困難,主動是隔紗,被動隔山,就看你自己啦!」
「我……我要璋雲。」韋旭日像下了決心似的。
從花希裴出現後,她的生活呈現混亂狀態。
原先,她是睡在費璋雲房裡床下的。然而,自花希裴回來後,她就搬至三樓了。
「她當然得搬出去。」這是在幾天前的晚餐上,湯非裔所堅持的。「璋雲,你要知道你的未婚妻是誰!過去大伙以為希裴死了,你另交新歡當然是情有可原,但如今既然未婚妻沒死,怎麼還能跟其他女人同居?」他嫌惡似的瞥一眼正難以下嚥的韋旭日。
費璋雲無所謂地嚼著馬鈴薯。
「我……」韋旭日一雙圓眼始終迷惘、震撼地注視花希裴。真人比起相片中的花希裴是艷麗成熟許多,但她不該出現的,當年她應該已經……
「發什麼呆?」費璋雲強迫式地多將一塊豬扒堆在她的盤子裡,附在她耳邊低語:「吃光才准離開位子。」溫熱的鼻息有些發癢,教韋旭日紅了臉,埋頭拚命地嚼著肉。
湯非裔氣結。「璋雲,你究竟有沒有聽進我的話?」
「當然有。」他慢條斯理地拿起紙巾擦拭自己的嘴。「旭日搬回客房。」
「是的。這是我跟璋雲的決定。」花希裴搶白,堵住湯非裔的抗議。
當晚,老劉幫忙提著行李上三樓。
「幸福是要靠自己掌握的。」她喃喃著。她還有資格獲得幸福嗎?
「小李說得沒錯。」湯姆、北岡直點頭。
以往小李沉默如金,沒想到也會有這一番見解。然而,韋旭日生性羞怯內向,相處融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稍為活潑起來,花希裴又死而復生,她那點小小的自信心又給輕易打散了,這要她怎麼主動爭取幸福?
「這點小事還不容易。」司機小李從沉封已久的箱底裡翻出一本書來。
「『李氏出嫁記』?」老劉大聲念著封面的草書字體。「好字、好字,就可惜太秀氣了些。」
「這是我曾祖母寫的。」小李吹了吹上頭灰塵,驕傲地交給韋旭日。「這本書向來祖傳家中女性,輪到我這一代是獨子,始終沒看過這本書,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啊?」韋旭日受寵若驚。「我不能接受……」
小李微笑。「這本書擱著也沒用,我把你當妹妹看待,這本書你當然也能看。」
「我……」韋旭日眼眶紅紅的。「我一直是一個人的……」
「這是在幹什麼?」不知何時,門扉無聲無息地打開,費璋雲佇立在門口。
五人小組同時彈跳起來,望向門口。
「少爺?」老劉尖聲道:「您……您不是陪著那個花希裴出門逛街?」
「花希裴?什麼時候你連名帶姓地稱呼希裴?」費璋雲眼一瞇,專注地凝視韋旭日。「過來。」
「好……」韋旭日吸吸紅通通的鼻頭,正想過去,忽然被北岡拉住。
「等等,我就是這樣什麼都依我老婆,才會落到離異的下場。」北岡難得吐露過去灰黯的歷史。「你又不是小狗,為什麼要任他呼來喚去的?」他附耳說道。
「可是……」韋旭日早想飛奔到他身邊,圓圓的眼貪婪地吸收他所有的一切。
他的臉色並不是挺好,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這兩天見到他的機會是少之又少,白天,他在公司跟著湯競聲學習打點公司;晚上,他睡在原有的二樓臥房內,唯一見到面的是晚餐時刻。
以往,他的晚餐是送到臥房,兩人一塊吃是最幸福的時刻;如今他改在飯廳用食,是能見到他,但談話的機會不多。
好不容易今天是星期日,他卻陪著花希裴逛街……
費璋雲沉下臉,跨進房裡。「什麼時候開始,你跟司機的交情足以進到男人房裡?」
「我叫李正忠。大伙叫我小李。」司機小李刻意強調著,笑容滿面地拉起韋旭日的小手。「事實上,少爺,我們正打算下午去野餐。」
「野餐?」
「對對對,就像上回一樣。」湯姆猛點頭。「小旭也要去。少爺,您就去陪希裴小姐好了。」
費璋雲盯著北岡與小李拉著她的手。他默數三聲,抿緊著唇拉過韋旭日,一時用力過猛,「碰」地一聲,她的鼻樑撞到他的胸膛。
「好痛。」她含糊不清地低喃,深深吸口氣。很久沒聞到他的味道了,幾乎貪心地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她的眼莫名其妙地刺痛起來,喉口像梗著東西……地想他、好想好想他,即使他的心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對他仍然死不了心。
「旭日?」費璋雲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泛紅的眼。「你哭了?」
「我沒哭……」她吸吸鼻。「你要一塊去野餐嗎?」
「旭日小姐,你這話是白問的。說不定少爺跟那個花希裴小姐另有節目呢!」老劉瞪著費璋雲。
「老劉!」費璋雲喝止。這究竟是怎麼了?
希裴死而復生,最高興的除了他,應該就是老劉了,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從小看著希裴長大的老人排斥她?他承認,對於花希裴他是再也激不起原有的熱烈感情,但費、花兩家原是世交,沒有道理因而拒絕她的友誼。他是費家之子,理應對花希裴多方面照顧;而老劉是花家元老級的忠僕,更該擁護她才是!如今他排斥她的原因在哪裡?
是旭日的緣故嗎?這個瘦弱病懨的女人多像十五歲的希裴,雖然太過羞怯,雖然身子比起希裴更弱不禁風,然而他對希裴的熾情狂愛似乎轉移到她的身上了。
他想要旭日。
是很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
在花間,在林間,噥情蜜意的少男少女似乎真的走入歷史。
對於花希裴所有的深刻愛戀,自韋旭日出現的那一刻起,便成了過往雲煙。
換句話說,對於二十四歲的花希裴,他算是負心漢;但過去的九年相思與所作所為,算是對得起她了。
是什麼原因讓九年刻骨銘心的思念在見到韋旭日後得到解脫?
他的目光移到她捧著的兩本書。
「『李氏出嫁記』?」他拿到眼前沒翻閱,引起注意的是另一本小小的筆記本。裡頭寫的淨是一些做菜的妙招,字體如當初她寄的那封信般的難辨,密密麻麻的,足足寫了十頁以上,愈後頭的字跡愈顯潦草,幾乎難以猜出是什麼字。
他的眉頭皺起。「你想學做菜?」
「嗯……」她紅著臉點點頭。
「你的手可以嗎?」
「我可以雙手拿菜刀。」
「對啊。」老劉忍不住又補上一句。「上回您吃的餅乾就是旭日小姐做的,右手不成,還有左手可以啊。」
「你是左撇子?」
她含糊地點頭。
「我去。」費璋雲盯著她半垂的臉。「野餐,我去。」
湯姆愣楞地。
「但是我們沒邀請您啊——」戛然而止。
老劉正掐著他肥肉似的臀部,阻止他沒經大腦的抗議。
而後,湯姆發出殺豬似的叫聲。
※ ※ ※
無月的黑夜——
湯宅靜悄悄地。整棟宅子除了走廊點著暈黃的燈光外,幾乎沒看見哪間房點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