遽然飛揚而起的發瀑,劃出一道令人絕望的弧度,而後緩緩落在她迅速紅腫的細嫩臉頰。
冷眼看著父親暴怒的臉孔,焦躁得近乎倉皇的神色,江子悠非但不覺得疼,反而有種報復的快感。
「對象是誰?」江令權焦躁的怒問道。他有的是辦法,叫那不自量力的小子知難而退。
江子悠從皮包裡拿出一張摺疊整齊的晚報,丟到他桌上。
亞衛企業總裁街翌因涉及情殺,被收押四十五天後,在律師提出死者醫師證明下,今早法官宣判無罪後當庭釋放——
他當然知道這則轟動全台的大新聞,案發四十幾天來,每天的報紙、新聞,無一下在報導,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只是他不懂,她要結婚跟這則新聞有甚麼關係?
「這是什麼意思?」他不耐的將報紙一丟,等著她的解釋。
「他,就是我要結婚的對象——」
江子悠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臉頰上再度挨了熱辣辣的一巴掌。
這次帶來的,不是痛,是心底深處更深的恨意。
「你簡直是犯賤,好好的國代之子不要,偏偏要嫁給一個惡名昭彰的男人,你是存心給我難堪是不是?」
江子悠面無表情的拿出手帕,擦去唇角沁出的血絲,傲然的態度像是揮巴掌的人才是她。
「你跟敖旭惟訂婚的消息,已經登上報章媒體,你解除婚約是存心想叫所有人看我笑話,丟盡我的臉是不是?」
「面子?對你而言,那總是比任何事都還要重要,對吧?」
江子悠嘲諷的勾起唇,牽動的唇角傷口,卻一路痛到心底。
她形同挑釁的話,再度煽起江令權狂熾的火氣,他習慣性的揚起大掌,卻在觸及她眼底那抹不馴後,憤然收手。
「你給我乖乖等著跟敖旭惟結婚,我絕、對、不、准你解除婚約!」江令權加重語氣令命道。
「你不能再支配我了!」江子悠勾起冷笑。
「你敢反抗我?」江令權早已習慣支配女兒,卻從沒想過她會有不聽安排的一天。「別忘了,我可是你的父親!」
「父親?」江子悠冷笑一聲。「過去二十多年來,你可曾盡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這個字眼對你、對我而言,不覺太諷刺了嗎?」
「你——別忘了,既然我能一手提拔你,也同樣可以毀了你!」江令權的眼中閃著威脅。
「我不怕你!」她有恃無恐的勾起一抹笑。「我手中握有你賄賂法官的秘密,若你不相信,就儘管去做吧!」
從江令權倏然僵白的臉色看來,這句話確實是命中他的要害了。
「好——好!有你這種吃裡扒外的女兒,我江令權算是認了——」
「你的女兒不只一個,或許,你該去問一問,你的另一個女兒,胳膊願不願意向你這邊彎!」
霎時,他的臉色刷得更白。
「怎麼?很驚訝我會知道?」她嘲諷勾起唇。「你身為名震法律界的大律師,怎麼會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道理?」
要不是唐亞淨不經意說溜了嘴,恐怕這個秘密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你屬意的乘龍快婿,快被你的另一個女兒搶走了!」
而這,該就是天理所說的——報應吧!
在江令權大睜不信的眼光中,江子悠靜靜步出辦公室大門。
***************
「哇——媽媽——痛痛——」
一個孩子大哭的聲音,遽然驚醒了江子悠遠揚的思緒,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在公園裡,不知已坐了多久了。
跟父親的一席談話,像是打了場激烈的仗,讓她疲累得幾乎舉步維艱,不知不覺就在這裡坐到現在。
「小為打我的頭——」一轉頭,一個年約八歲的孩子,正掛著兩串淚,委屈的投入媽媽的懷抱裡尋求安慰。
「太過分了,小為怎麼可以打我們穎穎,媽咪去找他——」
年輕母親心疼不捨的臉龐,彷彿一下幻化成媽媽那張溫婉的臉。
「悠悠,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了?告訴媽媽,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是爸爸……拿皮帶打我……他說我這次考試沒有拿滿分,害他沒面子……」
賀雅若溫婉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急忙拉過女兒仔細檢視起全身上下。
「傷到哪裡沒有?媽媽看!」
「好痛、好痛喔……」小子悠的長髮,全被淚水黏在漂亮的小臉蛋旁。
望著女兒腿上一條一條的皮帶痕跡,賀雅若心痛如絞。
「悠悠乖,爸爸不是不愛你,他只是求好心切,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這樣的,別怪他好嗎?」
「可是……我不要這樣的爸爸,我只想有一個會陪我看故事書,會帶我去兒童樂園玩的爸爸……」而不是一個只會要求她表現得完美無缺的爸爸!
鋼琴比賽、舞蹈發表會、模範生、拿滿分的第一名——總是要求她必須是最好的!
「原諒他、原諒他……」賀雅若心疼的將女兒緊緊抱進懷裡。
當時母親說了甚麼她早已記不得,卻始終記得母親喃喃說著這句話時,臉上哀傷得近乎心碎的表情。
是的,在這個家庭裡,快樂的、主宰的,都只是他父親一個人而已,她們,只是他的附屬品!
要不是父親的嚴厲與冷漠,也不至於造就出,自己這一身也同樣令她深惡痛絕的冷漠個性。
即使如此,她又何嘗不渴望一個幸福的婚姻,愛情的歸屬,但,父親早已逼得她不得不用盡一切方法,狠狠反擊。
她沒有一個慈愛的父親當遮蔽她的那片天,也沒有母親的溫暖懷抱依靠,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二十四年來,江子悠第一次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痛哭失聲。
***************
回到辦公室,將明天出庭的案件資料準備齊全,已經是近深夜了。
二十幾坪大的辦公室裡空蕩蕩的,娟娟不知何時早走了,只有辦公桌前的一盞燈,映照著窗外黃澄澄的月。
她伸展了下僵硬的四肢,將資料略為整理後便熄燈下樓。
開車回到家,她拿鑰匙開了門,才剛轉身正準備合上大門——
「你去哪裡了?」黑暗中,幽幽冒出一個彷彿來自地獄的森冷聲音。
江子悠猛然一回頭,對上窗邊一對似黑豹般炯然發亮的眸。
她幾乎忘了,這個屋子裡不只她一個人。
「我的行蹤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她冷冷回了句,逕自開燈,將鑰匙掛進鑰匙盒,轉身脫下外套掛進外套間裡,動作流暢、規律,像是每天必進行的虔誠儀式。
衛翌以宛若獵人的姿態,隱匿在落地窗邊,靜靜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別忘了,我可是你的『丈夫』。」不知道為什麼,他加重的語氣,怎麼聽都像嘲弄。
「眼前還不是!」她悻然提醒他。「況且,你我都清楚這場婚約的目的,想做甚麼儘管去,別讓我拘束了你!」
她沒好氣的回他一句,逕自彎身脫鞋,舒展著一雙束縛一整天的纖細小腳。
衛翌以為,在歷經了這次的事件之後,他對女人會就此避之唯恐不及,然而當他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她白玉般晶瑩剔透的腳,身下竟興起一股莫名的騷動。
「你說得對,還不是時候!」
他像一隻動作迅速而敏捷的黑豹,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後。
當一陣溫熱的氣息,兀的籠上她的後頸,她才驚覺,逃已經來不及了。
江子悠向來不習慣跟男人靠得那麼近,霎時她整個神經全繃了起來,宛若一隻弓起身體,準備禦敵的貓。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淺藍色的合身套裝,更恰如其分的襯出,冷漠中帶著的飄逸氣息。
尤其是她一頭如瀑長髮,在腦後東成優雅的髮髻,儼然像個女強人。
但衛翌的目光,卻不是落在她無懈可擊的打扮上,而是在她如上等玉筍般露出的白皙頸項。
帶著幾分試探,他的長指漫不經心撫上她頸上的藍色絲巾,猜想下頭一定是他之前留下的指痕。
背對著他,她卻彷彿能感受到那兩道如火般的注視目光,她不安的急欲躲避。
「別——」
她一掙脫,絲巾卻順勢被他纏繞的長指扯落,那道如被撒旦烙記的殷紅,突兀卻又奇妙協調的圍繞在她白玉般的頸上。
他遽然瞇起冷眸,裡頭有一抹奇異的火焰在跳躍。
「真美!」
他手指劃著那道美麗的烙記,低沉瘖啞的語氣,竟莫名的令她心口顫悸。
此刻的氣氛有些奇怪,也有些曖昧,江子悠強裝若無其事的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竟微微有些啞。
「你一向喜歡破壞東西後,再慢慢欣賞嗎?」標準的撒旦作風。她暗罵道。
「這得視情況而定。」他漫不經心的輕哼道。「不過,對於救命恩人,我通常會比較寬容。」
「謝謝你的抬愛!」江子悠的聲音裡全然沒有半點笑意。
「你為什麼總是那麼冷漠,像是全世界都放不進你眼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