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無慾小聲問道。
「哪個他啊?」老人挑起眉頭。「是……那個斷……斷……什麼來著?」
無慾接口:「斷情。」明知道『求真客』有意作弄她,可提到斷情,她的口氣就不自覺地急切了起來。
「噢--」他拉長了語氣,就是不正面回答。
無慾問道:「他走了嗎?」
「走了?」『求真客』揚高語調。「我倒希望他快些走,可是他是打死不走的。我看哪天,天要塌下來壓死了他,他才肯走。」他的語氣越來越不耐煩。「你不知道,他有多煩人啊!老是一個人杵在門口,呆呆地往這兒瞧,瞧得我心煩頭疼啊!我是越看他越火大,什麼『斷情』,我看他看得快『斷氣』了!」
無慾淺笑,笑容中多了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暈亮。「您何必氣他,他又……咳!咳!沒得罪您。」
求真客瞪大眼吹著鬍子。「他是沒得罪我,可他害了你啊!想想看,你遇著他的時候,不是死,就是傷的。」他是心疼愛徒啊!
無慾淡笑不語。
「算了!看在他等你等了那麼久的分上,我就讓他和你見上一面。」他怎麼會看不出來,無慾也想見他啊!「白毛狐狸!白毛狐狸!」他大聲朝外嚷嚷著。
一道白色的身影破門而人。「無慾醒來了嗎?」聲音哆嗦著問道。
「你不長眼睛,不會自己看嗎?」求真客沒好氣地說著。
「無慾!」斷情怔怔地看著無慾,說不出其它的話。
無慾望著他,嘴角勾扯出一朵暗香浮動的清淺笑容。
「咳!咳!」求真容出聲,打破兩個人的世界。他斜瞪了斷情一眼,清清喉嚨道。「白毛狐狸,我去倒一碗藥給我徒弟喝,你在這兒,好生看顧著。」
斷情點頭,視線未曾移開過。
求真客看了他一眼,搖頭晃腦地步出門口。
待『求情客』的背影消失在無慾視線中,她才開口,打破沉默。「你的傷要緊嗎?」儘管『夢川』是個似真似假的地方,可回想起來,每件事都是歷歷在目,清楚地印著當時的感覺。
「不礙事。」斷情笑笑。
「我以為你該……咳!咳!讓我打跑了!」無慾躺在床上,平時捆紮成束的頭髮,如瀑布般技垂下來,蒼白的臉色,在黑亮的頭髮映襯下,更顯單薄。
「什麼傻話?」他靠近床頭,心疼不已。
什麼也沒多想,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要讓你打跑的話,你作噩夢時,誰拉你一把?」他握得緊,直到一會兒,才注意到無慾竟未拍手。
斷情的手粗厚溫暖,一股感動盈上無慾心平--自始至終,他都是如此眷顧著她,未曾鬆手。
他清澈的眼眸彌上濕熱的水氣,眼前有些模糊。
她傾身攬住他。「謝謝……」面對他,無法不動容啊!
斷情先是一僵,腦袋一片空白,直到熟悉又陌生的氣味,沁入他的胸口,他才恢復呼吸。「傻瓜!」無慾的動作,教他胸口裡那滿溢的情不住地震盪。
他貼靠緊她,環抱著無慾的手,有些顫科,鼻子莫名地發酸。
「咳!咳!」求真客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讓這兩個人注意到他。
「師父……」無慾鬆了手,臉上染上一層紅,熱熱燙燙,不知是因為方纔的餘溫,還是為了此刻的困窘。
斷情挪開身於。「求真客前輩。」他的情況也不比無慾好多少,他的心跳得太快了!
「前輩?」求真客嗤道。「我還前胸貼後背呢!別叫得這麼好聽。」他的眼裡閃著火。「真不知道我哪兒得罪作,還是我同你犯沖,怎麼我徒弟兩世都栽在你手裡。去!去!去!離開我這兒,省得我看了心煩。」
斷情看了一眼無慾,和她交換了眼神,不讓她為難,點點頭,逕自離去。
求真客把藥放在桌子上,坐了下來。「看來你這『情關』是很難渡過去了!你們啊……」他搔搔頭。
「師父。」無慾知道自己讓求真客失望了!
「唉!」他歎了一口氣。「這事怎麼說呢?你是我徒弟,我最瞭解你了。你是無趣、是無慾,可你不是無心、不是無情啊!」
淚滿眼眶,硬生生讓無慾給逼了回去,可聲音卻仍忍不住哽咽。「師父……」
「別忍了,想哭就哭吧--」他變出一條手絹,扔給無慾。
「就是這個性,才會讓你愛得這麼苦啊!」求真客的毛長得長,兩道白眉厚厚地壓垂,雙眼被擠得有些小。
「其實,我原不是要讓你抗拒或躲避情愛的。抗拒得越大,不過是把情愛蓄積得越探罷了,這也就是你這次為什麼會走火人應的原因了。情愛早就亂了你的心,可你還硬忍著、硬憋著,才會更加不可收拾啊!我原是寄望你,經驗體會過情愛,然後毫無知若,毫無掛礙地放下。誰知道你,還是……」說到這求真客的眼神不由得一暗。
「還是陷進去了--而且怕是無法全身而退了,咳!咳!徒兒辜負您了!」無慾咳著,雙眸溢出點點光亮。
「別說話了!」求真客把藥端給無慾。「先喝了這碗藥!」
「謝謝。」無慾接過碗,啜飲者。
「沒什麼事不辜負我的。」看著無慾,他好生心疼,在他的照料下,他的徒弟可從沒需要過湯藥的,現下卻把自己弄成這樣。
「一心求道,與追求情愛,都只是選擇,選擇沒有好壞,只問代價。你要願意償付這樣的代價,師父也不會阻止你,只是看你這樣,師父心頭也替你苦啊!」
求真客從無慾手中接過碗,無慾順勢伏在他的肩上,放任眼淚流出。
「傻徒弟。」求真客眼睛也紅了。「師父也知道你好生為難,記不記得師父和你說過,就是為了這情愛二字,才讓師父渡你二世都不成功。」
「嗯。」無慾點頭,聲音便咽。
」第一世是在唐朝,師父原與你有師徒之緣,怎知那時你愛上那傢伙,因他而死,等我找到你的時候,只剩下你的屍體了!」
「這不能怪他。」無慾為斷情辯解。
「你就是這樣護著他,懸著他。」求真客輕歎。「才讓師父第二世也沒渡成你。你累世修善,幾百年前,好不容易我們又有機會成為師徒。那時你的道法,修得極好,可等你修成『宿命通』,瞭解前世因果之後,又變得悶悶不樂,那一世,師父自然也無法渡你成仙。」
「我們兩個也不知是誰戀著對方多些。」無慾將頭抬起,輕輕推開求真客,指拭著眼淚。「他這世道法,也是精深,可為了我,卻甘心將魂身封鎖在劍上,助我降妖除魔,待我功德圓滿,修成正果,他才會重回雪山修煉,咳……」幾句話下來,咳得無慾滿瞼通紅,額上冒汗。
求真客趕忙將藥碗擱在床頭,從懷裡拿出一瓶丹藥。「算師父拜託你,別再說話了!你已經傷了心脈,再不注意的話,可會使心脈斷裂的,到時候師父真救不了你了。」
等無慾服了藥,臉色較為和緩之後,求真客才又和她說話--「師父看得出來,他是對你念念不忘。我想,他原先甘願化為一把劍,守在你身邊.也是為了避免你們兩入再度陷入這糾葛的情愛之中。他是有心,不想因為男女情愛,阻礙你成仙。」
無慾點頭。
「不過,他的性子,極是固執不化,對你始終未曾忘情。眼前他既知曉你對他還有情意,我怕他會不惜代價,只求和你廝守終生,就算他曾想和你避開這段情愛。」求真客凝視著無慾。
她臉上透紅,輕輕地點著頭。
「傻徒弟!」求真客提高聲音。「你可別忘了,今世你們是一人一狐啊!這場戀愛,要怎麼談下去啊--」
無慾抿唇不語。
她自始至終,都不曾把斷情規為異類。除了形貌之外,人之異於禽獸者幾稀!更何況,早在斷情是一把劍的時候,她都已經暗暗地動了情,現在她又怎麼……求真客似乎有些急了,起身不住踱步。「徒弟,想清楚啊--異類相戀是不合天地運行之理,而且……」
求真客一手握拳,擊向另一手。「而且會為你帶來災難的。」
鏘的一聲,原先放在床上的碗,掉落於地上,摔成碎片,無慾俯身想抬起碎片,手卻被劃開一道血痕。蒼白的手沁出股紅的血,淡淡地腥味飄開,血紅得怵目驚心!
☆☆☆
這-陣子,求真客一直守在無慾身邊,為她療傷。在他的照料下,無慾的臉色已經恢復以往的紅潤。
雖然無慾的傷好得快,可是求真容卻始終未曾展顏,放寬心懷過。這兩天,他的眉頭是皺得更緊了。原因就出在這兩天,適逢他三十年一次的閉關,這一閉關,雖只要幾天工夫,可就怕真發生了什麼事,他鞭長莫及,無法處理。
他搖頓歎息,轉念又想,既是天命注定,只得順隨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