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斷情終是將厚實的大手舒張開來,無慾的手亦跟著自然地攤開了,她的手心上留著一道痕,那是她和火狐打鬥時所留下的傷,斷情輕碰著那道痕,心中滿是不捨。
心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他很早以前就不放開這雙手的話,他們之間是不是該不一樣了?
那雙大手略略遲疑了一下,最後他悄悄地將手疊合住那道痕--雖然這樣不能再挽回什麼。即便斷情後來也累癱在無慾身邊,可那隻手始終固執地握住無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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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慾醒來之後,便察覺到一股撲鼻的溫熱氣息,探起頭,她才曉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貼靠著斷情的胸膛,一陣窘紅蓋上她的雙頰,她慌著離開,一使力,才發現一隻手被牢牢地扣住。
她想將手抽開,可動作卻在一時間頓住。
昨晚就是這雙手拉住她的,承載她的,也是這雙手,這雙暖暖的手。
四周的氣息,不知在何時暖了起來,一輪日頭.從空寂的地平線升起,水氣彌成雲霞,擁日而出,色彩在天地之間鋪展開來。
光線有些刺眼.無慾眨了眨眼,喃喃念道:「天竟然亮了!」
她低下頭去,輕輕地將斷情的手做了調整,好讓他的手能貼妥地握住自己的另一隻手。
背著斷情,她再度躺了下來,輕閉眼簾,只讓掌心流遞著真實的溫度,連嘴角那抹淺淺的笑,她都細密地將它藏住。
第八章
那是無慾唯一縱容自己的一次--在意識不清的時候,讓斷情堅實地握住她,任自己迷蕩在他的溫情裡。
自此之後,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排開斷情伸出來的援手。儘管她的靈力正在日漸消褪中,她還是不讓斷情拉她一把。對斷情,她總是不迎不拒、不冷不熱、溫溫淡淡的態度,教斷情量測不出真實的溫度。
在這個似真似假的空間中,純然的真實與絕對的虛假,竟諷刺地成為同樣浮幻不實的奢求。
沒了劍身.斷情的面具就少了一層。只有偽裝的聲音,已無法藏住他暗潮洶湧的悲喜。每回他熱切伸出的雙手,往往只能尷尬地凝在清冷的空氣中,孤獨地退回寂寥的身後。
在無慾憶起前世過往之後,原先那副吊兒郎當、輕薄無賴的樣子,對他而言,也成了另一個脆弱易碎的面具。
不知是老天書有意作弄這段感情,抑或是懲罰他前世的寡情,只有當無慾噩夢纏身的時候,斷情才不用苦苦地掩飾對她的情感。
這一陣子,隨著無慾的靈力消褪,她的噩夢是越發越凶。常常一閉上眼之後,她就會被刺骨的寒意冷醒。
在夢中的她,不斷地掙扎,可衝開噩夢的只有嘶啞的求救聲。幸好在跌落深淵的時候,總會有人實時拉住她。
當沉重的睡意,被夢中的恐懼驚退時,眼簾半開,半睡半醒的她,會看到斷情正握著自己的手。雖然她聽不清楚斷情在她的耳畔說些什麼,可她總放心地閉上眼,任自己沉沉地靠在他的懷裡。
在睡夢和清醒的邊緣時刻,無慾從不曾抽開過自己的手。
那時,斷情會緊緊地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讓那雙手被纏繞的噩夢拖住淒寒孤冷的深處。那雙粗厚的大手會一點一滴地溫著蒼白顫抖的小手,直到無慾唇畔隱隱約約漾起一朵笑,他才不捨地鬆手。
不放手的話,無慾醒來怕是會不開心吧--他想,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放開無慾的手,呆呆地望著縹緲不實的景物。
不知是心隨境轉,還是境由心造,總之這些時候以來,四周翻轉流動的景致,總是淡淡霧霧,迷迷濛濛,讓人看不真切。
在「夢川」之中,可有真實不移的事物?斷情曾問過無慾。
沒想到無慾給他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
無慾說,雖然在「夢川」之中,所有的事物都是毫不停息地川動,奔流不回,可也有一樣東西在這裡,是互古不移的,永遠眷戀在同一個定點之上的,那就是「夢川」的「心。
無慾曾聽「求真客」說過,變動雖是「夢川」的定律,但也有一個例外的東西--「心」,那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浮躁紛擾的變動,畢竟是累人的--「求真客」當時笑著說。
只可惜「求真客」當時說的不夠多,所以無慾無法知道,「夢川的心」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只知道這顆永恆不變的「心』,是「夢川」靈力的來源,如果找到了這顆「心」,說不定他們有機會離開「夢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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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抓住這樣的機會,他們漫無目的地遊走著,企望在「變動」之中,尋到難能可是的「不變」。
這天,他們順著潺潺流動的水聲,尋到一道河流,不知道是不是「水能聚氣」的緣故,越接近這條河流,四周流動的靈氣,就益發強大。
強大的靈力和無慾身上的靈力相互激盪,震得無慾身體一顛,腳下一個踉踏,向後仆跌,軟在斷情厚實的胸膛裡。
「還好吧?」斷情撐扶住她的身體。
「還好!」無慾嘴上說的強,聲音卻有些無力。
為了舒緩胸口悶塞的感覺,無慾吸了一口氣,撲鼻的卻是令人心慌的氣息,淡淡紅霞從白哲的臉上飛掠而過。
還好她向來是一派的沉穩,在這時還能不動聲色地挪開身軀,避開斷情的胸膛,只是她的動作有些快,沒注意到斷情身子僵了一下下。
四周的靈氣又猛又急,無慾的胸口像是悶悶地被擊了好幾下。她雖然忍著不喊疼,可秀挺的劍眉卻不自覺地凝住。
「休息一下吧!」斷情提議,無慾那聚攏在一起的眉峰,教他著實心疼。
「嗯。」無慾點頭,抿緊略顯蒼白的唇。
河床上密佈著大小不一的石頭,有些石頭大小適中,看起來是挺適合躺在上頭休息。可有顆石頭形狀特別奇特,兩人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住。
這顆大石頭,寬闊約數十丈,形狀下圓上平,疊在另一塊石頭之上。兩石交界之處,不過兩手攤開的大小,上面那顆大石,卻是不動如山,屹立不損。
仔細瞧瞧這顆光潔的大石,便可看到隱隱泛出的五彩光芒。
「這是……」兩人同時開口。
沒有答案,兩人只是淡淡地相視一笑。
「一起去看吧!」兩人同時又出口,加深了唇畔逸出的笑意。
沿著密佈的石頭,兩人騰起身子,足下用力翻身躍跳於大石之上,可這顆奇怪的大石,突然冒出一股靈力,撞向無慾的左腳,無慾原想抽開左腳,卻使身子在空中失衡,整個人滑了一下。幸好斷情反應快,探手一拉,止住那陡然下降的身軀。
斷情使力拉起無慾,心急之下,力道卻失了準頭,兩人仆跌在大石之上,無慾整個人撞在斷情的懷裡,四下陡然寂靜,只剩下撲通不止的心跳聲,聲音像是擂鼓一般,在耳畔嗡嗡作響。
這是兩人最貼近的一次,經過千年,心跳依然忘了速度。
「你沒事吧?」兩人同時問著對方,聲音一樣略略顫抖。
「沒事--你呢?」無慾起身,臉上潮紅未褪,髮絲凌亂,添了幾分兒女羞態。
斷情深邃的眼眸,一時有些癡傻。「沒事!」他笑笑,假裝心不曾狂跳。
似曾相識啊--前世某個雨夜的情景,悄悄地被喚回,潛人幽微的心底深處。
「這塊石頭,好生古怪。」無慾開口,想把心底異樣蕩起的感覺,歸因於腳下的奇石。
「嗯。」斷情低頭檢視著大石的表面,頭理得沉沉的,似乎這樣可以避開無慾,避開那不該竄起的記憶。
無慾跟著蹲低身子,看起來也是一副認真尋找解答的樣子,直到兩人的頭碰撞在一起,才抬起頭,看著對方有些迷亂的眼神,她揉著微微發疼的額頭,眼睛逐漸尋回正常的焦距。「對不起--」開口道歉之後,兩人迅速地垂低了頭,卻在地上發現了幾個字。
「這個?」一大一小的手,交疊在一起,同時指著一樣的字,像是被燙著般,兩人迅速的抽回手。
「這是--魏夫人仙壇!」看清楚了刻在石上的字,無慾一個一個字的念出,慶幸自己的聲音未曾顫抖。
「魏夫人?好熟悉的名號……」斷情皺眉。
「嗯!」無慾點頭。「魏夫人,名華存,任城人,晉司徒魏舒之女。「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後集」對其成仙過程,略有所記。我教上清源尊她為第一代太師。其號為「上清這主南極紫真後聖土保太微王晨聖後」,或是「南嶽上真司命高元神照紫虛至道元君。」
她念出一串道號,笑意浮上他俊朗的臉龐。「真難為你了!這三、四十個字的名號你都記得起來--」他搖搖頭道。「難怪「求真客」從千年前就認定你這個徒兒!」笑容在臉上凝住。
「師父從千年前就找過我嗎?」無慾問道,沒忽略過斷情臉上忽然僵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