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天憐憫地嗎?他不知道!可即將凍死的魂魄,卻逐漸輕暖--雖然還恍惚無力。他努力的衝出一層層的黑暗,驀地睜開了眼,眼睛還沒回神,便聽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你醒了!」
有人遞了一個碗,隱隱的藥香溢著溫熱,他接過碗來,手還有些無力。「謝謝!」他抬頭想看看恩人的樣子。
砰的一聲!碗整個滑落摔成碎片,微弱的笑容僵在臉上竟成了嘲弄。
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著,映人眼簾的竟是一片的黑焦。
焦黑移動著。「別擔心,我不是鬼,你也沒死。」溫潤的聲音極是好聽。
眼睛終於對好了焦距--是一名姑娘,五官還算清秀,左臉頰卻一片焦黑的股記。一張臉像是莫名地被下了惡毒的詛咒。
「對不起……」他想化解尷尬。
女子竟然笑了,胎記被往上挪抬。「你算勇敢的了!上次被我救起的書生,見了我,又暈了過去。」她遞給他一條布。「把自己身上擦乾吧!」
岳瑁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為什麼這個姑娘會說--「你算勇敢的了!上次被我救起的書生,見了我又暈了過去」,她怎麼能說得這麼輕鬆,好像她說的是別人的事,而且是件有趣的事!
他看錯了嗎?那姑娘好像笑了?!
一條布塞在自己的手中。「先把自己身上擦乾吧!」口氣仍是不溫不火。
這才驚覺自己一身的濕,怕是剛才被藥潑灑的,慌亂的擦著身子,眼睛卻不由自主的飄向這名姑娘。
姑娘優雅地蹲下身來,一片片地拉起散落在地上的碗。她穿了件普通的青碧色的衣裳,頭髮簡單的盤了一個髻,身材略微清瘦。
她輕歎:「可惜了這碗藥。」輕抬螓首,一剪秋水,似水蕩漾。
岳瑁一驚,這才看清楚,女子相貌雖是普通,卻有一雙皖皖美目。烏亮的瞳眸,黑白分明,澄澈如水,溫潤如玉。那雙眼睛,沒有勾人的媚,沒有惹人的憐,卻是乾淨清爽,舒服宜人的,眼波流轉,漾開的是春水的溫柔。
為什麼她的眼神既溫柔又安詳?
他不懂--是不是,老天爺在她瞼上開了玩笑之後,又發現這個玩笑實在太過殘酷,才採了對星子給她的嗎?因為是春夜的星子,才這樣溫柔嗎?
「公子,您該不是被我的樣子給嚇傻了吧?!」對上那雙睜大的眼,她心理並沒有太多的起伏,她一直都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她的。
眼前這名公子,氣質儒雅,面如冠玉,五官端正。一對劍眉在儒雅的臉上,增添了傲然英挺的氣度,一雙星目,深邃有神,怕是要叫多少姑娘迷醉在那潭眼眸中。她……當然是不會迷醉在其中。
她不再是豆寇少女,也過了作夢的年紀。不!該說她從未有過情竇初開的情懷。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是張絕世的容顏,會不會在眾人的追求中,動了凡俗之心。可她是長成這樣,而且向來心如止水、平靜無波。她不知情愛為何,也不好奇情愛為何,她過的好好的,不是嗎?
眼前男子雖是英偉俊秀,也一樣不讓她心動。她只覺得這男子正是因為自己長得好看,才會受到這麼大的震驚的。
她輕笑。「你昏睡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醒來,我就不再留在這兒嚇你了,你好好休息吧!晚一些我熬好藥再給你端來。」她說得真心誠意,倒是真的不願嚇到他才離開的。
她俐落地收拾好東西,輕點著頭,轉身離去,走得有些快,至少對岳瑁來說,這姑娘走得太快了。雖然他已醒來,可頭還昏昏沉沉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姑娘到底是誰?
只這麼幾句話,幾個動作,就讓他迷惑不已了。
是他在作夢嗎?可為什麼溢出的藥香這麼真切呢?
頭好痛,他不由自主又暈了過去。
☆☆☆
岳瑁昏昏沉沉,時睡時醒的過了好幾天。每每他醒車時,床邊已經擺好了溫熱的菜飯和湯藥了,鮮少有機會讓他碰到那姑娘,往往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張字跡娟秀的字條,上頭簡單的寫著四個字「一切自理!」
面對快讓他握破的字條,他不禁有些優格。
那天明明就讓她的胎記給嚇到的,可那雙美目卻也同樣真實地震動他,怎麼可能有張瞼同時出現極醜和極至美呢?記記中,女子的態度怡然自若,動作輕盈優雅,根本不像是受到咒詛一般。
是他看錯了嗎?時間越久,他就越懷疑那胎記只是自己的幻覺。
他環顧四周,簡陋乾淨的房間陳設著好幾排的書,淡淡地混著書香和藥香,周圍的氣息,是溫暖宜人的,他好喜歡這味道的。這味道教他心裡有著說不出的舒服和平和,就像她那雙眼一樣。
沒有察覺到自己略微上揚的嘴角,他一徑地溺在自己的思緒中。儘管這幾天,身體依然疲累,心中卻是難得的閒適和自在。這房間沒有熏燃什麼特別的香料,可就有股子味道讓人鬆弛安心。
藥草的香味越來越濃,他起身,想看看那位姑娘是不是在熬藥,他還沒好好謝謝她……也還沒仔細看過她呢?想確定那胎記是不是他的錯覺。
起身有些急,軟弱無力的雙腳,才走了兩步便癱跌。
「啊!」腳痛得厲害。
「怎麼了?」少女迅速的從外進來,盤好的髮髻有些松滑,臉上有幾抹黑,想是剛才生火時弄上去的。左臉的胎記,清楚得有些殘酷。
正午時分的陽光,絲毫不留情面地照著姑娘臉上的胎記,一片焦黑躡咬住清秀的臉龐,死也不肯放手,還隱隱浮腫,既嚇人又嚅心。
即使已經看過那胎記,他還是有些受驚,回過神後才察覺自己的狼狽--跌落在地,加上一副驚愕的呆狀,他的臉不覺有幾分紅。
「你沒事吧?」她攙扶起他,對上他的是那半邊清秀的臉頰,明眸似水,細長的睫毛低垂。她的膚色不算特別白皙,膚質卻是光潔無瑕,細細發著汗,微微透著紅,隱隱溢著少女的幽香。
就算不是個美人胚子,她原該也是個清秀可人的女子,對她竟莫名的蕩起淡淡的憐惜之情。她和他所見過的人都不一樣,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無慾無求,溫柔善良--即便毀了半邊臉。
為什麼這麼善良的人,卻被烙下永痕的傷疤?老天爺向來都是不公平的吧?他在心裡歎息。除了歎息,他也有些疑惑,是怎樣的個性使她安之若素,怡然自得,難道她從不咒詛這狠心的老天嗎?
感受到岳瑁的目光,女子的臉垂得更低了!她早就習慣了旁人奇異的眼光,可這男子的視線,卻讓她的呼吸有些困窘。不管怎麼說,她很少和陌生人如此貼近,這樣距離是短的有些危險,怎樣的危險,她不知道!
「公子請坐。」她攙著他,讓他安穩的落了座,順手為他倒了一杯茶。畢竟她是個不易起波動的人,很快就平穩了方才不安的呼吸。
「謝謝!」趕緊把失禮的目光轉移到茶杯上,無意識地握緊茶杯。
「公子何故起身?」察覺那雙直勾勾盯著茶杯的眼,有些不知所措。
岳瑁抬頭微笑。「我是想和姑娘道聲謝的,還有……」直覺地避開那片怵目驚心的焦黑,直視那池春水。「前幾天有些失態,還請姑娘見諒。」
女子輕笑。「你放心!這件事我是不會掛在心上的。第一次見到我的人,很難不失態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胎記被笑容壓小了面積。
忍不住偷瞄她的瞼,想確定那抬記是不是真的,如果那胎記是真的話,她怎麼還能笑得這般無謂!
游移的眼神赫然對上湛然美目,慌道:「還未請教姑娘大名呢?」希望沒被察覺自己的無禮失態。
看他的模樣,她又笑了。「倒不是不想將名字告訴公子,怕公子身子還弱者,禁不得嚇。」這倒不是取笑,而是真心誠意不想嚇到他。
直覺她語氣中對自己有幾分輕笑,他昂首。「姑娘說笑了,什麼名字會嚇人?」
她淡淡說道:「這名字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放在我臉上,讓人有些吃驚罷了!」明眸晶燦。「小女子姓華,華麗的華。單字容,容顏的容。」即便知道人們可能會有的反應,她還是想看他的表情,是嘲弄、受驚,還是同情。
這麼些年,對於容貌,她早是淡然處之,反過頭來,還能尋找出屬於她自己獨特的樂子,從別人的反應中,揣測這個人的性格、心態。
「華容?」--花容?!老天節已經在她的臉上開了個惡毒的玩笑,她爹娘又為什麼取了個戲弄的名字?這胎記……知道自己張大的嘴,呆蠢而無禮,可就是合不起來,知道直視胎記的目光,吃驚而失態,可就是就是轉移不開。
「這名字是我娘取的,在我還沒出生前就取好的。」--看來這公子倒是善良。直視她的目光是有些無禮,卻沒有惡意,至少不帶嫌惡噁心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