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叫虎四,在「山東六虎」中,排行第四。這些人都是早些年跟著老寨主--薛方,闖蕩江湖的人。當年他們也都曾叱吒風雲,只現在光景不同,七人之中,僅存虎大、虎二、虎四、虎七四人而已。
薛安抄了虎四的酒壺,仰天灌了一口,舒了口氣,便把「論語」拋在他面前。「去,叫你念這東西,你念得來嗎?」
虎四嘿嘿地露笑。「老大你知道的嘛!俺就認得幾個大字,『東、西、南、北、中、發、白』。」
「是啊!是啊!」一旁附和的是虎大和虎七,順嘴吐出瓜子殼,這一桌子混亂,全是他們丟吐的殼子。
怕書被他們弄髒,薛安彎身抓回「論語」,順便瞪了他們一眼。「咱武的不能,文的不行,俺不服他成嗎?再說說你們幾個啊!俺背了老半天,背錯了,你們也揪不出來,一點屁用也沒有。俺還不如找奶娘,至少她可以繡個荷包,騙騙師父。」
說完,薛安旋到奶娘旁邊,一看到奶娘的荷包,她眉頭就皺了。「不成啊!奶娘,你繡得太好了,師父會看出來的。」
奶娘眉頭結在一起,拿起荷包端詳。「會嗎?」這怎麼可能繡得太好,她已經很努力地要歪七扭八了啊。
薛安歎口氣。「來不及了。」轉眸瞅著幾人。「你們幾個為什麼不討媳婦呢?這樣眼下可能還有得救。」
幾個大漢摸摸鼻子。「爺們討媳婦,不過是造孽,還是算了吧。」
他們不比薛安,年歲大了,豪氣減了,可對世事也逐漸認清了。他們年輕時,專做無本買賣,錢財來得容易,去得更快,等到察覺年歲大了些,才發現身邊竟沒留半個子了。
幾年前薛方過往,日子突然變得困難。有買賣時便撈他一票,沒買賣時他們也像尋常莊稼漢,養些牲畜,種點東西,過著既窮又驚的日子。
薛安年輕氣盛,這些事情,她才不看在眼底。「咱們寨子只是窮了點,算不上是造孽吧。」
「唉!」奶娘突然沉沉地歎了口氣。
薛安望著她,奶娘沒有爭辯什麼,只是歎氣。
薛安揮揮手。「算了,當俺沒說。」隨即把荷包抓起。「奶娘謝啦!眼下『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反正俺就等師父回來,要殺要剮再說了。不過……」她眉頭一緊。「也怪了,他怎麼這麼晚沒回來?虎大叔,你去接他好了,否則摸黑上來,俺怕有危險。」
虎大坐在椅子上不動。「老大,左爺這樣的本事,哪還怕危險。」
薛安跨步過去,端了他椅子兩腳。「……」她把罵人的話忍了回去。「叫你去就去,哪那麼多話?」
奶娘在旁,一邊收著線,一邊格格笑著。「大哥,小安她這是擔心左爺。她把左爺放在心上,咱們還有什麼好發愁的。」
薛安白了她一眼。「奶娘,他是俺師父,你想到哪兒去了。」
奶娘旋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小安,我看左爺人挺好的,你最好能嫁給左爺,像個尋常姑娘一樣,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薛安面上冒熱,一把抽開手。「放屁!」
「噓!」虎二突然出聲喊著。「回來了。」
「回來了!」薛安一箭步地衝口位子,一手捲起「論語,一手放好荷包。
「回來了!」幾個大漢緊跟著陷入混亂之中。
其實,左少棠待他們算是挺和氣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在他面前,就是有種難以抬頭挺胸的感覺,因此誰也不敢輕押怠忽。
一聽左少掌回來,他們趕緊收拾混亂的桌面,只是忙中有錯。「啊!」酒壺倒翻在薛安的荷包上。
「操他奶奶的。」薛安破口。「你們跟著忙和什麼啦?」
「別吵,來了啦!」虎二飛奔回最後一個位子。
「算了。」薛安扶正酒壺,一把抓了濕漉漉的荷包,咻地放人繡盒中。定了神色,搖頭朗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操他奶奶的,那個字太難念了。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左少棠入內,為她接續。
「師父,你回來了啊?!」薛安咧開笑容。
「酒味怎麼這麼濃?」俊眉微找。
「是俺幾個帶來的。」虎大露出接近「和善」的笑容。
左少棠扯了個笑,微微頷首,並沒動怒,只是視線逕自移到薛安身上。「你有沒有跟著喝?」
薛安抓著書的手緊了下。「怎麼會呢?」怎麼會沒跟著喝呢?
左少棠看著她。「那叫你繡得荷包呢?」
薛安咬了下唇,霍地抬頭。「師父,俺繡不出來,你就罰俺吧。」
「啊……」眾人一時倒沒料想她會這樣說,全都愣了愣。
「嗯。」倒是左少棠反應平和。「等會兒我先抽背你的書,若你表現的好,這筆就先記著。」
「啊!」薛安呆了下,沒想到可以這麼輕易逃過一劫。看來左少棠今天心情鐵定不錯。不過,讓薛安更吃驚的是後面的事--只見左少棠從背後解下一樣東西。「這送你的,往後你要好生練習。」
薛安瞪大眼睛。「這麼好,什麼東西送俺,操……」一看到左少棠送的東西,她那口頭禪就蹦了出來一一他竟然花錢去買了∼把琴!
不會吧?!操他奶奶的,他的意思是還要她學彈琴?
聽到她又口吐粗言,在少棠眉峰一勾。
「俺操……操……」薛安試著改口,驀地靈光一閃。「操持寨務不容易啊,沒這力氣學了,師父。」
左少棠微愕。「操持寨務?」有這種說法嗎?
大漢們沒聽過這說法。「操持寨務?!」這是四個字哪!據說,四個字的叫……叫什麼……成語?
「格老子的!」「他奶奶的!」「¥#%……」這幾名大漢爆出一堆髒話。「老大你會成語了!」大漢眼底泛著光--是無限感動哪!
「成語?俺會成語?!俺會成語了!」薛安昂首朗笑。「哈!哈!哈!哈!」她一定是「武峰山」上唯一會成語的寨主。
「小安,奶娘覺得好驕傲哦。」奶娘捲起袖子,擦著欣慰的眼淚。
「咳!咳!」左少棠清清喉嚨,力圖保持鎮定。「不錯,你進步許多,也知道『操』字可以做其它的用法。不過,『操持寨務』並不是成語,像『操刀必割』、「操危慮患』、『操奇計贏』……這些才算是成語。」
薛安漫道:「哦。」奇哩!這麼多說法,怎麼她就只聽過「操他奶奶的」?
左少棠在心底輕歎一聲--這裡的環境太差了,就他一個人很難教化薛安,總有一日,要把她帶高才行。
「好吧。」左少棠釋放出胸中郁氣。「琴已經為你買來了,「你好好學學撫琴奏樂,對你會很有助益。」
「學彈琴啊?」幾名大漢看看桌上的琴,再看看薛安,一致搖了搖頭,這--不合啦!
「學彈琴啊!」奶娘倒是開心,連忙起來摸著琴身。「喲!這好,這好。往後小安又會唸書,又可以刺繡,又懂得彈琴,那不就像人家閨女∼樣嘛。」
「奶娘!」薛安已經快翻臉了。她看到琴頭就大了,奶娘還在旁風點火。
「虎二嬸這話說得倒是。」左少棠一副尋到同盟的樣子。
「放……」差點說出「屁」字,薛安悶聲咳了兩下。
「薛安,我訂了件衣裳給你,你去換換看。」左少棠解下另個包袱。
薛安搔撓著頭。「甭了。」她真的很想大叫。
這個月來,她一直有個感覺,她師父看她不順眼,就想把她變個樣子。
「喲!我看看,我看看。」奶娘興頭正好,湊了過去,幫著解開包袱,抖出了一件月牙白的衣服。
幾個大漢嚷著:「是裙子耶!」裙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們跟著圍上去。
「料子還不錯呢。」
「衣服是好看,可是給老大穿可能……」
「唉!」他們很整齊地歎氣搖頭。
虎二更是把衣服攤開,努嘴碎念:「左爺,人家說:『長得俏才是悄,打扮俏惹人笑。』你何必為難咱老大。」
「拿來!」一聲轟然的聲音在眾人耳邊爆開。
薛安一張俏臉脹紅,奪了衣衫,怒道:「你們都給俺出去,俺換給你們看。」她是不想穿得怪裡怪氣,但不表示她換了就一定會難看。他們竟在左少棠面前這樣說她,真是太過分了!
她突然發飆,讓眾人呆了下。
「出去!」薛安挑眉破嗓,撞走其它人,「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望著關上的門,虎二喃喃念道:「婆娘,俺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哦,我怎麼會嫁給你這麼笨的人。」虎二嬸轉過頭去,視線正好投在左少棠身上。
左少棠不發一語地看著裡面,他始終相信他不會看錯的。
不知過了多久,裡頭靜悄悄地一片,外頭也不敢作聲,四下陷入悶人的岑寂中。直到薛安一聲呼喊,才破了這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