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史絳霄綻放笑顏。「好兄弟。」她對他有說不出的激賞,豪氣地喚他一聲,熱情地將手伸出,等他相擊。
荊英看她爍灼的笑容,受她豪氣所激,拍手擊過。啪地一聲清脆的響聲後,他的手原要順勢抽開,哪知道她卻在這時緊握了他的手。
兩手相握那一瞬,荊英的心裡竟莫名地一動。
史絳霄與他相望,又是一笑。「可惜你不喝酒,要不然的話,真該與兄弟你,好好飲上一盅。」
「咳!咳!」一聲咳嗽,是手抱酒甕的誠叔發出的。
荊英看到誠叔時,有一時的閃神,因為剛剛誠叔走過來的時候,他竟然不曾察覺,對於自己方才有些失魂的情形,他心中掠過一抹驚訝。
誠叔說道:「少爺,酒可是放在這裡?」
雖然曉得他是明知故問,荊英還是保持一徑笑意,微微頷首。
「是。」誠叔放好酒,眼睛朝史絳霄一瞥,那不悅的眸光處處充滿敵意。
史絳霄本來想要和荊英結交,可觸及到那目光時,她彷彿是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當下念頭熄了大半。加上她轉念又思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也就噤口不語,逕自去取自己的馬。
她牽起馬匹,走向馬車。她的馬走了過去,顯得飛揚跋扈,而荊英所有拉車的馬匹,則是沉穩許多,只靜默地任隨她卸下馬具。
她勾出抹笑,真覺得什麼人養什麼馬,那匹馬的性格與那男子倒是一般。
她很自然地放眼過去,尋著男子的身影,男子和他那芙妹以及車伕,正在為她搬酒。
荊英喚了雲芙一聲。「芙妹,我來就好,你休息就是。」
雲芙笑睨他一眼。「荊哥哥,你真當我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嗎?」
誠叔笑道:「哎呀,雲姑娘,我們家少爺是捨不得你啊。」
雲芙臉上掠過一抹羞甜的嬌紅,低下俏顏。
「誠叔,莫要胡言。」荊英面上閃過一抹赧色。「世伯把芙妹托付給我,我自當盡心照顧。」荊、雲兩家更是世交,他與雲芙自小便識得。
「好,好,好。」老車伕不斷點頭,卻還一直展笑。
朗朗笑聲中,雲芙和荊英各有尷尬,互相別過頭去;而他游移的目光,正巧向史絳霄處投去。
那一剎那,莫名其妙地,史絳霄竟然倉皇地躲開他的目光,匿入兩匹馬的中間。
荒謬可笑啊!史絳霄揪緊了眉頭,完全不明白她剛剛是為何而躲。
尋思半晌,她只能說服自己,興許是見了他們和樂融融的樣子,讓她不自在吧,卻無法解釋心頭為何突然微微地覺得扎刺。
壓下心頭莫名的不舒坦,她俐落地交換兩匹馬身上的馬具,等她整理好的時候,他們三人也將酒甕綁牢了。
「好了。」荊英含笑,同她打了一聲招呼。
「謝了。」史絳霄揚笑。「在下南京史絳霄。若要到南京,記得找我。」語畢,她逕自坐定,執起馬轡,喝了一聲。「駕!」
駿馬再度揚足,狂馳浪奔而去。四隻輪子,急轆轤地滾轉,一似生出了風。原本笨重的車馬,像是插上翅膀,在官道上騰逸。
馬走得遠了,荊英神思才拉了回來,俊容噙笑。「真是奇女子,來去都是一陣風。」
「什麼奇女子?!」老車伕怪叫。「那是浪女子!」
一旁的雲芙,黛眉輕挽。「誠叔,人家好歹是個姑娘家,怎麼這樣說她呢?」
誠叔對上兩人。「雲小姐,少爺,你們剛剛難道沒聽清楚,她說她是南京史絳霄啊!」
荊英和雲芙交遞眸光,兩人確實未聽過這人。他收起視線,溫和一笑。「那又如何?」
「哎呀!」誠叔嘖了一聲。「也難怪你們兩個不認得,少爺終年在武當山練武,雲小姐也不常出門,這江湖上的千奇百怪,武林裡的藏污納垢,你們是不會曉得的。雖然說我老頭子膽識、本事都不夠,不過見識可是不少……」
荊英從他話中,聽出他暗指方纔的女子聲名狼藉。向來不打斷人話語的荊英,竟然截了誠叔的話,脫口探問:「誠叔,你聽過她什麼事?」
誠叔掛上批判的口吻道:「這史絳霄啊,乃是出身於南京第一釀酒家族。不對,他們家族算得上是武林第一了。她的哥哥史容繼承家業,成為最有名的大商人。不過,史絳霄則是酷似她爺爺,同樣都是率性不羈的人。她爺爺極是疼她,臨終之前,不讓她與父母同住,而將她托給一生的知交好友『飛霞客』。『飛霞客』武功甚高,不過也是個無酒不歡的怪人。因此造成史絳霄回家之後,無法與家人共住的情形。於是這史絳霄便開始浪拓江湖,結交各式怪人,也生了不少的是非。」
說到這裡,誠叔忍不住加了句:「少爺,她剛剛這麼跟你稱兄道弟,可是讓我拴了把冷汗。你不知道她的朋友當中,最有名的就是『江湖九(酒)怪』,他們一共九個人,武功不算絕頂,背景各自相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愛喝酒。他們管自己叫『江湖九(酒)傑』。什麼九傑,說得好聽,根本一個個就是爛醉的酒鬼。你們沒看到她剛剛喝酒的樣子。唉,沒有一位好姑娘會這樣喝酒。況且,酒後亂性,他們一堆人又湊在一起,狂歡之後,哪裡會不縱慾……」說到這,他見荊英面色暗沉,趕緊縮舌咬牙,閉上嘴巴。
雲芙見狀,軟聲說道:「我看史姑娘別有一番豪氣,只是可惜了誤交損友,才會淪落至此。要是我們與她結交,說不定可以將她導入正途。」
「別!別!別!」老車伕急急地說。「惹到這種人,不只姑娘倒霉,說不定還要連累雲家。」
「好了。」荊英揚手,重新一展溫顏。「我看史姑娘不過只是好飲酒、好交友的人不見得如外界所傳這樣放浪不羈。誠叔,你也別誤會她,開口說要和她做朋友的人,是我不是她。不管她確實是怎樣的人,我有自信,不會被她帶壞的。朋友相交,義氣為先,往後只要不礙正道的事情,我都是要幫她的。」
「少爺!」老車伕的眉頭都打死了。「話不是這樣說的,那種姑娘,不值得這樣對待的。」
男子把手按在他的肩上,一笑。「誠叔,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她已經是我的朋友了,你莫要說她壞話。」
那女子,在他而言,就如春日裡碎落的一甕酒,就是不識得半口的滋味,也已然拂滿了人一身的氣息。那樣來去如風,笑傲酒國的女子,縱是讓人傳得不堪,他也是要結交一場的。
○○○
史家以賣酒起家,家大業大,富可敵國,因此全國各地都有其別館。當年史絳霄的爺爺便為她蓋了座「青春居」。此地,植了一片竹林,竹色碧綠,青翠如玉,環境殊是清幽雅靜。
不過,史絳霄平日不住此地,只請了人,定時為她清理而已。
因為她喜好交友,對朋友即是大方,因此此地也成了她朋友借住之處。只是,不管有沒有人來借住,每年到三月這時候,他們「江湖九傑」都要照例在此地聚會。若已有人住在此地,她便會去外地,住兩、三天之後,再行回來。心中也不會為這事,人何嫌隙。
這日,史絳霄便是為了趕去和眾人相會,才會在途中撞上另一輛車馬。等她趕到「青春居」時,竹林中已是一片喧鬧。這裡各色人物都有,有儒生打扮者,有江湖術士者,甚至還有道人僧侶夾於其間。這些人或彈琴、或吟嘯、或舞劍、或划拳、或行酒令……盡皆開懷暢飲。
「好啊。」史絳霄從馬車上跳下,舒展笑顏。「你們這群老酒鬼,也不等我這小酒鬼來,就自己喝起來了。」
「九妹。」大夥兒熱烈地喊她。「一年不見,你可想煞我們大家了。」
「是想我,還是想我的酒?」史絳霄盈滿笑意,從車上卸下一甕甕的酒,對著每人拋了過去。
接到酒甕的人,無不欣喜若狂,急急地開壇聞香。「好酒啊!我等走遍大江南北,還沒見過比九妹更會釀酒的人。」
「這酒珍藏了二十年。是爺爺在我出生的時候,釀好藏起的。」史絳霄再把酒甕拋出。「爺爺取了個名,叫『美人醉』。」
「好酒啊!」一名道人噴了一口酒入喉。「只是怎樣的好酒,比得過九妹醉人啊。」
史絳霄睨了他一眼。「六哥,你說這渾話,不怕七哥在菩薩面前告你一狀。」她說的七哥,是這座上唯一的僧人。
那道人聽史絳霄這話,呵呵笑出。「若他見得了菩薩,再來告我吧。」
僧人則是雙手合十說道:「前輩大師有言:『飲酒食肉不礙菩提,行盜行淫無妨般若』。」
史絳霄笑出。「七哥持這論調,難怪沒有寺廟敢收……」她話說到一半,才注意到她七哥臉上幾塊青紫,像是讓人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