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被窩暖的身子,承不住抽離,受不起分別。如果他不喜歡她,或者不能為她留下,那她寧可不要。
荊英的身子一僵,史絳霄心頭陡然一冷,霍然將他推開。
荊英逸出碎語。「對不起。」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史絳霄轉了抹瀟灑的笑。「是我自己要喜歡你的,你又不欠我什麼。如果你想要為我做什麼,那就為我彈一曲琴,為我喝一杯酒,為我留一夜的好聚好散。」
荊英看著她,為自己的無力難受。
史絳霄一笑。「我史絳霄飲的是酒,貪的是歡,圖的是痛快。你荊英還不能瞭解我嗎?」
「好。」荊英終於展開笑顏。「今晚,我為你痛飲一夜。」他縱身移到桌几旁,勘了兩杯酒。
史絳霄接過一杯酒,雙手捧起,盈盈倩笑。「那我敬你三杯酒。第一杯,敬我們相識;第二杯,敬我們相知;第三杯敬這一夜後的分離。」
說著,她連飲三杯,兩頰飄然生了紅暈。
荊英乾了一杯。不知此酒酒性極烈,一入肚就像火滾燒一樣。他從未喝酒,飲得太快,嗆了一下。
他咳了一下後,再倒一杯。
史絳霄按住他的手。「這酒太烈了,尋常人三杯即醉,你喝一杯就是了。」
荊英一笑。「剛剛那三杯酒,敬的是我們的相識、相知,既然是我們,哪裡有你三杯、我一杯的道理呢?」他仰頭,一口飲進第二杯。
史絳霄見他喝的乾脆,展顏一笑。「你既然這樣說,我也不阻止你了。」
她為荊英斟了第三杯酒。「為我彈一曲吧,讓我為你舞一回。」
「好。」荊英移身到琴匣旁。他盤腿而坐,隨意彈撥琴弦。三杯人肚後,酒意催發下,他醺然生醉,腦中不受平日思緒拘約,流瀉的琴聲中,竟是情意奔縱。
史絳霄一聽琴聲,勾拈出一彎笑。傾顏仰首,任一壺濁酒自喉間滾入胸臆,燒燙一片。
她閉上眼睛,聽著琴音入耳,沸滾心中隱然的痛。
她深深吸了口氣,猛地張開美目,甩擲酒瓶。她一揚眉,神態大不相同,迷離秋波中媚態橫流,風情千萬,與平素大不相同。
但見她步隨琴踏,柳腰生姿,旋發如飛泉,轉身似紅蓮。玉肌飛彤,麗容艷不能視,整個人直似要燃燒起來;荊英不能瞬目,注盼著她。史絳霄一笑,媚眼如絲,勾魂動魄;他的琴聲受她牽引,受酒意催動,越見激情。
那是他們的愛戀,不在長相廝守,只在一曲的眉眼流遞。
燦灼的明眸在樂聲最激昂處,生出氤氳。琴音與她相和,一人低愁,暗啞似泣。只因一曲舞終要歇,一場戀終要離。她旋身,轉入惆悵的琴聲中。他喟歎,戛然止歇琴音。纖巧柳腰隨歇止的琴音彎折,她癱軟在地。
史絳霄輕吐低語。「扶我。」她一抬手,半截皓腕懸空。一動目,一雙秋水蕩漾。
荊英移身過來,攙扶起她,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兩人的步伐中,都見醉態。只是他向來滴酒不沾,是因酒而醉,而她素能飲千杯,卻是因情而醉。
史絳霄半跪在桌几前面,指間戀戀地在琴弦中穿梭,忽地追了聲歎息。「結束了。」倏忽之間,她又轉了抹笑,雙手抬起那一具琴。
「做什麼?」荊英俊容醉紅,打了個酒嗝。
史絳霄搖晃著身子站起。「往後不會再有更好的曲子了,這琴可以不必再留了。」她嫣然一笑,甩手將琴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琴應聲而斷。
荊英驚得半醒,先是癡愣地望著斷琴發呆,而後才了悟了她的用意,竟然也展顏一笑。「砸得好啊,只是此時合該拿一杯酒敬它的。」他回身,手中探空,才發現已經無酒。「啊?!沒酒了。」
史絳霄盈盈笑起。「怎麼可能會沒酒呢?我這裡最不缺的,便是酒了。」她勾眼。「走,我帶你去取酒。」
她一拉他,與他同展輕功,飄穿過染線的薄紗,在一座池子前落下。
荊英施展輕功之後,酒氣竄走得更厲害,他顛了一下,忽然覺得聞到一股醉人的味道。他頭一偏沉,坐了下來,支著額頭。
史絳霄巧笑,軟點他的額頭。「怎麼,不行了啊?」她蹲在他面前,絕世朱顏,與薄紗相映成紅。沒想到,她才笑他,自己的身子竟也不穩,往他懷裡倒去。
「小心。」荊英本想攙住她,卻反而受她拖累,與她一同倒栽下來。」
兩人狼狽地倒在地上,同聲笑了出來。
荊英躺在地上,向上一看,絳紅的薄紗上頭,勾牽了一盞盞的燈籠。這方天地中,一片迷情的醉紅氾濫,彷彿是另個世界。
史絳霄半貼在他身上,軟逸出醉人的香氣和誘人的咕噥。荊英身上發熱,隱隱覺察有股躁動在血液中奔流。
他閉上眼睛,只覺得自己好像無力承受這一切。
「起來啦!」史絳霄半嬌半嗅地喚他。
荊英半推半應地起身。「做什麼?」
「喝酒啊!」史絳霄嫣然勾笑,翦翦明眸,春意蕩漾。
她朝他胸前一抓,拉著他往池子跳去,激起滾滾浪潮。
「嗯!」荊英嚇了一跳,好一會兒身子才在載沉載浮中穩住。
「呵!呵!」史絳霄嬌笑不止。「這是我洗澡的池子,裡面不是水,而是酒。」
荊英這才明白,方才聞到的酒味從何而來的。
「來。」史絳霄靠近他,捧起琥珀色的酒。「我餵你。」她笑起,醉態中逸流柔媚。
荊英看著她,她的舉手投足,幾乎叫他不能呼吸不能轉瞬;只是他越專注地想看她,她的笑就越顯虛幻迷離。不知覺中,史絳霄捧起的酒,已從他唇邊溢流下來。
「嗯……」史絳霄嬌嗅一聲。「浪費了。」她半側著身子,從他唇邊舔喝回去。
荊英喉頭一緊,咕嚕一聲,硬生生地嚥了口口水。眼前的景物,在他面前失焦,遠遠近近的都是一片迷紅。
聽到那聲,史絳霄一笑,低聲吐道:「別浪費了。」她兩手攀上他,送上櫻桃檀口。
荊英初是怔愣,卻在與她的糾纏下,順著本能的情慾淪沉。
許是他醉意迷濛,許是她情意繾綣,情潮在兩人舌尖翻滾,誰都不能倖免,被渴求湧覆。
史絳霄逸出催情的呢哺,荊英更深的汲求,暈迷的感覺氾濫。他的頭一漲一縮中,神思抽遠,整個人傾倒在史絳霄身上。
史絳霄滑了下,埋入酒池中,嗆了兩口酒,才從酒池中翻起。
出了酒面,她一甩頭,看著荊英,才發現他竟醉倒了。在最該,也最不該的時候,醉倒了。
史絳霄眼睜睜地看他,良久,傻傻地苦笑。
這一夜,若隱若現的嬌軀,落得了一身濕漉漉的。出水芙蓉的嬌顏,落得了一臉水淋淋的。酒香橫溢的浴池,落得了一池冷清清的。
而她,依然孤單單的。
也許,該醉倒的,是她……
第五章
霧沉沉,天濛濛,曉日未出,孤月將墜,燈火已殘,一室清寂中,人初醒。
荊英乍醒,腦際猶是昏沉,他甩甩頭,模模糊糊的影像在腦中疊合。
「嗯……」一聲軟逸的嚶嚀亂了他的思緒,他定眼看去,才赫然發現史絳霄羅衫半解的橫在他身邊。
「這……」荊英皺眉,恍惚了半晌,隱隱記起昨晚……
他霍然驚醒,一地的狼藉,證實了他一夜的荒唐。
史絳霄睡得不穩,翻了個身,手向荊英身上攬去。霎時間,荊英彈開,汗自額上滲出。
他倉促起身,看了史絳霄一眼,為她尋了一床被,輕輕蓋上。
史絳霄側身蜷縮人被中,梨頰泛開一窩甜笑。他癡癡看她,手不自覺地向她臉上探去,正要碰上她的時候,他忽地縮手,將手緊握成拳頭。
望了她最後一眼後,荊英趁天未明,落荒遁逃。
薄霧已散,日頭高照,毒辣辣地曬進屋內,亮晃晃地扎人。
「小姐。」侍女輕輕喚了史絳霄一聲。
「嗯……」史絳霄半起,偏支著頭,黛眉一蹩,第一件察覺的事情,就是荊英不在身邊!
她放下手指,問道:「人呢?」美目一轉,看出侍女目光中打量的意味。
侍女視線與她一觸,急忙低下眼眉。「走了。」說出史絳霄心中早有的答案。
她帶了一個男人過夜,男人走了。而現在的她,滿身酒味,衣衫不整,雲鬢散亂,何其不堪。
史絳霄閉上眼睛,昨夜的纏綿已逝,連餘溫都褪。可是她的心跳混亂,還戀,戀那一人。
她悠悠張眼。「備馬。」簡單下令。
她不知追出去又能如何,但是這裡,她已不能再留。
oo
荊英策馬狂奔,逃、逃、逃。
史絳霄驅馬疾馳,追、追、追。
他不知她已追來,卻是日馳夜走,直到身疲馬困,才稍作休息。
她不知她要追到何時,但依然披星戴月,直到人困馬乏,才略微停頓。
一逃,一追,一轉眼,兩人竟又前後回到「武當山」下的「高昇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