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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元玥

  風清舞無奈輕叫。「大哥,我看您先回去好了,改天妹妹氣消了,我再帶她去跟您陪不是。」

  「我沒有不是。」風喬理直氣壯。

  「小妹,你再這麼固執,別說大哥不管你了。」柴守塵俊容死灰冷冽,拂袖旋身。

  「你走啊!」風喬回眸,睜睜地看他離去,據傲的鳳眼,輾過一絲悵然。

  「走了就不要回來。」撂下的那句話裡,有極輕的歎息。

  「妹妹。」風清舞坐在她旁邊,無奈復無措。

  「二楞子,拿酒來。」向來飛揚的鳳眸,定在虛空的地方。

  「喔。」風喬只說了一句話,可二楞於不敢不應,因為他們家掌櫃的,若要喝酒了,她心情必定惡劣至極,他只好趕忙遞上一壺酒。

  風清舞卻早他一步,起身接了過來。「喝酒傷身,我不許你喝。」這會兒,倒有了幾分為人姐姐的樣子。

  「我偏要喝。」風喬也拗起來了,起身與她爭那只酒壺。

  「不成。」風清舞不願退讓。

  「啊!」兩人爭奪了半天,不知怎麼日天一來,一聲不響地轉入日天手裡。

  拎了酒壺,日天竟笑道:「風姑娘,我同你喝一杯吧。」

  「好極了。」鳳眼一瞇,風喬開心地坐定。

  「日天大哥。」風清舞薄怨清嗔,「你別跟著妹妹起哄哪!」

  日天依然掛著笑臉,「我說要同她喝一杯,喝的是茶,不是酒。」

  風喬霍地轉頭。「原來你也是來勸我別喝酒的?!」

  「酒這麼貴,為什麼要喝呢?」日天笑望著她。「喝了之後,你若醉倒,不能做生意,還不曉得要失了多少生意,折了多少銀子。」

  「嗯……」風喬略有遲疑。

  日天坐下來,把酒放在她前面。「你若真心討厭柴公子,要平白為他折損這許多……」

  風喬立時截斷他的話語。「他才不值得呢!」

  「是啊,他不值得……」日天頓了下。「二楞子兄弟,這壺酒值多少?」

  二楞子連忙道:「二錢。」還加重了語氣。「二錢耶--」心頭對日天,突然升起了崇敬的心意。

  風喬恨聲道:「對!他才不值這二錢。」她不要為他喝酒,傷了身子不說,還浪費了銀子--她不願意。

  見狀,風清舞嬌笑。「二楞子,麻煩你拿茶過來吧。」趕忙把酒拿走,換上二楞子急忙端上的茶,還為風喬添上。

  拿著茶杯,風喬一笑。「日天,你倒了不起,不到一天,我的性子都叫你摸清楚了,我敬你一杯。」

  日天含笑不語,舉杯與她對飲。

  他自忖並無過人之處,有的話,只是他說得少、看得多,多看的,是她的堅強和委屈。

  日天的話不多,幾天下來,連客棧的客人都知曉了--客棧裡龍蛇混雜,人多話語也亂,往來的人有時會同他攀說幾句,但多半他都只是靜靜聽著。

  他一派恬靜,大多數的人也不打擾他,唯一會作弄他的反倒是風喬。

  那日傍晚,風喬硬把他拉到櫃檯幫忙,衝著他詭譎地笑著。「日天啊,我看你言談有理,舉止有度,合當是唸書識字的,這麼著--」她翻出了帳本。

  「幫我管帳吧。」

  風喬支頤托腮,看著日天俊眉高攏,邪邪一笑,「有困難嗎?」看著日天向來風雨不驚的表情結雲凝霧,她就覺得有意思。她喜歡日天,當他是知她解她的朋友,可總覺得他超脫得少了些人味。

  日天回首,窘然赧笑。「風姑娘,我拿帳本是真的沒轍。」

  「沒想到我還猜對了。」風喬孩子氣地吐舌。「我就看你似是躲著算帳管錢的事兒;不過是堆字,又不是會咬人的蛇,你怕什麼?」

  「我不諳這些計數,見了它們就頭大。」臉上猶帶赧然,不過日天坦言。

  「若非避開它們,我也不會離家。」

  風喬鳳眼陡亮。「被帳本逼離家的。這可是我頭一遭聽聞。」她笑笑望上日天。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同我說,若你說得可憐些,我還會唱曲兒安慰你哦!」

  「風掌櫃的……你要安慰誰啊……嘿嘿……」一個微胖的中年人,帶著六、七分醉意,搖搖晃晃地朝她走來。

  風喬柳眉顰蹙。「又來了。」手朝著抽屜裡摸去。

  「風掌櫃的……我最可憐了……你來安慰我好了……」衝鼻的酒氣,朝風喬噴上,他竟然抓了她的手腕。

  日天怔忡住,鮮少見人醉酒失態。

  「張大爺--」風喬早有準備,刷地從抽屜裡抽出來一把閃亮的刀,俐落地貼上中年人的肥手。「您要不鬆手的話,我刀子就要下了,等會兒大傢伙就多了隻豬蹄下酒了。」她不驚不懼,顯然是慣常應付了。

  「老張,你放手吧,風掌櫃可不是說笑的。」另上個客人搭腔。

  「你們都沒人要來……安慰我……」放了手,那個中年人竟然抽抽噎噎地哭起來,落了座位後哭得更是傷心,涕淚縱橫,哭花的老臉顯得狼狽。「風掌櫃的……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醉酒的老臉通紅,他用力擤了幾下,鼻子也糟紅,更是滑稽可笑。

  看他那樣,日天心頭悶重。初時,這人輕薄風喬,教他有幾分不悅,可再看他涕泣時落魄的神情,又叫他胸臆窒悶。

  俊眉微皺,這樣的人對他而言太陌生,陌生得讓他微悶無措。

  風喬不同,她是在這種環境中打滾大的,應付自若,口頭上哄道:「我怎麼會看不起您呢--」順手把刀子收回抽屜,在衣擺上擦了擦手。「您的銀子,也是銀子啊。」

  「嗚……」中年人哭了幾聲。「都沒人看得起我……」語音方落,軟癱在桌上睡著了。

  「哪個好心的?」風喬低身,掏出了一件長衫,高聲朗著。「這件他的,給他披上,省得他著涼了。」她眼睛一尖隨即道:「老李,這大好人、大菩薩就是你了。」

  「又是我了。」老李嘟囔兩聲,放下酒菜起身。「風掌櫃的,您就這張嘴厲害,好話說盡,壞話說絕了。」去接了長衫,鋪蓋在老張身上。

  「好說。」風喬笑嘻嘻。「老李,你行善積德,下輩子不愁吃穿的。」

  轉了眸,看日天俊容怔愕,想他是個不沾塵俗的人,肯定鮮少看人這般醉酒失態。她含笑,舉起肘子頂頂他。「還好嗎?」

  「還好。」日天從沉思中醒來,微牽動嘴角。「倒不曉得風姑娘這般體貼。」看她為張老闆張羅衣物,才見識到屬於她獨有的體貼方式。

  「才沒呢。」風喬臉上微紅,抿唇而笑。「我是和大夫不合,不甘心見他有生意可做。」說得似真似假,讓人摸不清她心思。

  靠上日天,她的眼神飄向老張。「這人姓張,四十來歲,之前是開了間布店,在地方上還算有些地位,可後來同人作其它生意,賠了本業,之後,日子過得消沉,貪杯好酒,氣走了老婆、孩子。這兩、三年常來我這兒喝酒,喝了之後就這樣了。」她娓娓低敘一段平凡而真實的人生。

  日天的眸光緊鎖著她,她說的事情,對他而言是陌生而鮮活的。

  回眸對上日天專注的眼光,風喬巧然嫣笑。「你看。」她指引他的目光。

  「最角落那桌,一個醉得像隻豬,嘴上喃喃自語、結結巴巴的。」

  「嗯。」日天定焦在那人身上。

  「他姓孫,年輕時便是個秀才,可惜功名也只到秀才為止。他認得孔子,我只認得銀子,我們不大有話說的,每次喝了兩杯,他就開始子曰子曰地胡扯。你看他旁邊--」風喬指著與孫姓男子對坐的老者。

  那老者已經醉趴在桌上,身子蜷曲,縮頭藏腦,悄然無聲息。「像不像只烏龜?」風喬一笑。

  爾後她斂藏薄笑,低聲緩道:「那人是老吳。別人只知道他兒孫有成,卻不知他媳婦不孝。他倔強不同別人說,誰曉得卻讓我知道了。」

  風喬秀麗的側臉,眉眼端凝,俯視俗塵百態,那一瞬間恍若玉雕觀音--看著她,日天移不開眼。

  這些年,陰鬱的、不快的,俗世底流窩藏的泥垢,她都瞧見了。

  她朱唇拈笑,鳳眼駐落在喧擾的客棧中。「這人嘛!誰沒心事呢?只要他們不鬧事,也就隨他們了。」那眼底不是悲憫,亦非鄙薄,只是觀看,而後包容。

  日天驀地笑道:「沒人同我說過,你是這般寬厚的人。」

  她領他開了扇門,叫他得以窺見紅塵百態,窺見她寬厚悠然地處事態度,那一面的她,沒人說過,可他看見了。

  「什麼?!」她有些愕然地瞧著他,一時無法理解他的話。

  四眸交睇,她看見了滾滾紅塵、濁濁惡俗,只有他那兩潭清池仍是一派澄澈;而他池底蓮浮出的倩影,那是她本來面目,竟然在他眼底--發現。

  第四章

  從凝望中退出,那話語落到了心坎處,風喬粲然朗笑。「你竟然說我……」他竟然說她寬厚,她確知這輩子除了他,不會再有人這般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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