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跺腳,非但不覺扭捏作態,倒是惹人憐愛。「你這樣說話,叫人見笑了。」
「你好看,這是事實,有什麼好笑的。」風喬把錢袋牢繫在腰間。
「妹妹。」羞煞紅顏,風清舞赧然低頭,緋霞雲流,直是嬌艷欲滴。
「不說了,介紹你認識這人,他叫日天。餓昏在路上,叫老趙救起來的,老趙質給了我,當是抵押田租。」
「日天大哥。」風清舞同他點頭。
「大小姐。」日天從來都是有禮,看著風清舞微笑,他倒沒有醉出眩迷的情態。
睇著他,風喬對他的好奇,油然增添。這人和一般男子真的不同,直教人感到舒服。凝望他,風喬嘴角不自覺落出一朵笑。
「姐姐,我同你說呢,日天方才一口氣,一口氣喔。」風喬加強複述。
「吃了十七碗飯呢。」她俏然一笑,單手插腰。「方萬沒有半個人猜到,所以呢……呵!呵!呵!大家下賭的錢,就全落在我手上了。」
彎下身,撫上腰際的錢袋,風喬呵護地摸著它。「姐姐,你知道的,我這人最看不得有銀子流浪了,大家都吐了出來,我當然得收留它了。」捂著胸膛,她真覺自己「慈悲為懷」。「其實,收這麼多錢,我也是很不得已的。」
那可得冒著旁人「殺人」的目光,心不軟,手不癱,才能在眾人面前搜羅進懷的。
「有這麼不得已嗎?」日天笑笑地看她,笑容還是一徑的純淨。看不出,他是不解她的「不得已」,還是奚落譏嘲她的「不得已」,不過已經惹得旁邊幾個人訕笑了。
「哪那麼多話。」風喬瞪了他一眼。「幹活!幹活去!」
「請問我該當做什麼?」風喬從進來後,關注的事情只有錢,可還沒吩咐他該做些什麼。
「啊!」風喬這才恍然,她連差事都還沒指派給他。「你等等啊。」風喬尋思一下,高聲朝後頭叫喊。「二楞子。」
喊了兩聲,二楞子才從廚房趕來。「掌櫃的,你叫我啊!」
「日天,以後你就跟著二楞子,他吩咐你砍柴挑水的,你都照做就是了。」
「是,風姑娘。」日天果真是隨遇而安,並不以居人下為恥。
倒是二楞子,想到有這麼個稱頭的手下,就喜形於色。「掌櫃的,那我以後可有使喚的人了。」他清清喉嚨,在日天面前端起架子。「日天呢,往後你跟著我,這第一件事……嗯……」腳底打著拍子。「以後見了二小姐,跟著我一起叫掌櫃的……」
啪的一聲,二楞子腦門挨了風喬一記。「怎麼我不是女的,不能叫我風姑娘啊!」風喬柳眉挑豎,語氣一硬,手插在腰上。「擺譜!你管他叫我什麼?!」
她喜歡聽日天叫她風姑娘,因為那表示他看待她的樣子,同一般人不同;
她向來不是太在乎旁人怎麼看她,可日天看她的態度,叫她舒朗也在意。
這一層,二楞子怎麼可能曉得,他只明白,吃疼之後,就要學乖。「那我也叫您風姑娘。」他討好似地堆笑。
「掌櫃的,掌櫃的,你叫了幾年啊?」風喬賞他一頓白眼。「改口叫風姑娘,你不嫌噁心啊。」
「那……」左右都討不到好,二楞子摸摸鼻子,轉向日天。「日天我要同大小姐出門,你就自己到廚房去幫忙好了。」
「等等--」風喬揪他後領。「為什麼要姐姐出門?」
「廚房的菜快沒了。」二楞子回身,一臉的無辜。
「菜沒了?!」風清舞淺笑盈盈。「那妹妹,我得快些同二楞子上街去買,晚了就不好買了。」
「又沒了啊,實在不想叫你上街。」風喬鬆手,眉頭緊皺。若不是她爹往生後,家計益形捉襟見肘,她也用不著讓風清舞在街上同人討價。「姐姐,委屈你了,等往後和他們套了交情,就直接讓二楞子跟他們買去。」
風喬啐道:「這些人見色起意的,看你漂亮,就肯低價給你,要是我討價就不願賣我便宜些。」除了這之外,其實還有個原因,她爹去世後,她就背了個不孝女的名字。除了相熟的老客人之外,街坊鄰居對她是極不諒解,她在這個小地方沒有交情,縱是精明,也難殺價的。
風清舞撫上她的眉頭,款款倩笑。「你別說這話,上回去買東西,我倒覺得有趣極了,比在家裡悶著好多了呢。」
「好吧!」風喬勾勾唇,當是一笑。
轉個面,她環胸衝上二楞子。「二楞子,你聽好--大小姐交給你了,她要是少片指甲.我砍你手指;她斷根毛髮,我就剝你層皮,曉得嗎?」
「曉得。」二楞子摸出風清舞慣用的雨傘後,就要帶她出門。
「等等--」風喬叫住風清舞。「姐姐!記得啊!你只要跟他們說三句話--『太貴了』。」風喬邊說過作表情,微微蹙了眉頭。「然後再說:『可以便宜些嗎?』」淺淺一笑。「最後,你只要看著他們說:『再便宜一點就好了。』說了這三句話,道了謝謝,你就可以走了,別再同他們攀上了。他們雖是單純的好人,可街上還有不少無賴的。你待得久,教人輕薄的機會就多了。」
「我自己會小心的。」風清舞回眸娟笑。
「嗯。」風喬一直瞪著她,直到麗人倩影在視線中淡去,才回過頭。
「啊!」她沒發現背後立著一堵人牆。
「小心。」日天長臂一伸,環住她背後,避免她腳步踉蹌跌撞。
「你怎麼還沒到廚房?」穩了步子,風喬瞪上他,方纔那堵人牆就是日天。
「您沒領我去,我不知道地方,也不知該做什麼?」俊容猶帶笑意。
「也是。」風喬拉著他。「跟我來吧!」
她帶著日天拐進熱氣蒸騰、油味四漫的廚房。回頭瞥上日天,她鬆了手,眉頭成結。「你的臉色怎麼不大好看。」他向來溫雅的俊容,眉頭攏聚。
「我茹素多年,聞不慣腥膻的血肉味。」日天扯了個笑。
「你還好吧?」風喬擔心地問。
日天淺笑。「還好。」爾後斂去笑容,雙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詞。
「你這是在做什麼啊?」風喬鳳眼溜溜地打量著他。
「我在為它們持咒唸經。」日天眉宇慈善,容貌霎時莊嚴起來。
風喬打了個冷顫,搔搔頭道:「你這樣怎麼在廚房做事呢?」
「我可以生火、劈柴、洗菜、洗碗,為眾生輪迴超渡,以前六祖……」
「別說了!」風喬急急截堵他的話。「你說得像是我滿身罪孽似的。」去他爹的,他說得慈悲柔善,害她看著這從小進出的廚房,突然像是沙場煉獄,冤魂幢幢,恨影疊疊。
「冷嗎?」日天探問,見她全身僵硬。
「不冷、不冷。」風喬心底發毛,她環住週身,柳眉勾飛。「你莫再說這些,我就不冷了。」
「誰啊,在哪裡說話。」廚房內傳出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掌櫃的是你嗎?你在同誰說話啊?」老婦人的聲音逐漸變大。
「是我。」風喬往內走,與走出來的老婦人對上。
日天這才看到廚房裡有一女一男,正放下手邊的工作,兩個人都帶著笑臉,不過女的圓胖,男的瘦矮就是了。
「日天,他們兩個是二楞子的爹娘。風大娘當年是跟著我娘陪嫁過來的,誰曉得讓風大叔給騙了,就這麼一直留在客棧做事了。」風喬為他介紹。
「掌櫃的,是誰騙誰您要憑良心說話。」風大叔馬上抗議。
風大娘以身材的氣勢壓他。「掌櫃的就是憑良心……」
「你們兩個別鬥嘴了。」慣常看他們拌嘴,風喬揮了揮手。「我還有正經事要交代,二楞子應該有跟你們說了,剛剛新招進來了一個夥計。」她把日天拉靠自己。「就是他,他叫日天,是吃素的,除了殺生的事別叫他做,其餘的都可以吩咐他……」
她在說話,可兩個老人眼睛盯的卻是她的手,兩人臉上嘿嘿地冒笑。
風喬這才察覺自己竟熱絡地攬挽著日天,嬌容害了抹臊意,她倉促地放開手,環抱在胸前。「喂!你們兩個有沒有聽我說話哪!」
「喔!」兩個老的,這才將視線移回。「聽了,聽了。」趕緊堆上笑。
風喬掃了他們一眼。「你們聽好,日天剛剛吃了十七碗飯,所以別便宜他,多些事情給他做,還有--」眼眸中端凝起殺意。「你們兩個別胡思亂想,也別胡說八道。」這兩個老人,最怕她嫁不出去了,她可不希望他們把她和日天看成一對,在他面前亂嚼舌根的。
「呵!呵!呵!」兩個老人對望,心虛地笑著。
「嘿!嘿!嘿!」風喬擠了個沒誠意的笑。「不同你們胡鬧了,我外頭有事。」
「是。」兩個人點頭,目送她離去。
等風喬消失在視線之後,風大娘堆捲上袖子,露出兩節肥胖有力的臂膀,轉動嘎嘎作響的關節,橫站在日天面前,瞇起眼睛看著他,有如審訊犯人一般。「你叫日天,還沒成親是吧?」她可是殺豬殺羊的能手,雖然不如日天高,可殺氣四溢,仍形成不小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