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退的是鞋,可柴兄會當你斷的是情。大小姐是你的手足,柴兄難道不是你的兄長?就算他量度的大小,只存於過往的記憶,可也是細密的忖度,你忍心傷了他嗎?」日天對上風喬,澄朗的目光,遼闊地似海。
風喬微愣,她真的沒想過,日天竟寬容地設想柴守塵的感受。
日天抿唇,天覺地闊的一笑,「收了吧!這雙鞋的大小或者不適合穿著,可適合收著,他給的是兒時的情,你收的是兄長的義。」
不嫉妒是假的,可他確實盡可能地不傷了任何人。這份心,或者陳義過高,可到底是難得的純善。
風喬納著他的笑,巧然綻唇。「你這人,心存得善,氣沉得緊,我有一件事要說給你聽,倒不知你是不是也就這麼接受了?」
「什麼事?」他依然噙笑。
「你可要坐好喔。」風喬端著身。「免得等會兒摔下去了,聽仔細了--」她慢慢地吐著:「我打算去商家做婢女。」
俊容果然變形地攏高,風喬展顯嬌笑。「我就說叫你坐好嘛。」
他的沉穩豁達,是出了她意外,不過她相信,她的決定,定也叫他始料未及。
日天輕喟,「什麼時候決定的事?」
指尖優雅地穿滑髮絲,風喬好整以暇地輕吐。「昨天晚上。」
日天順順眉上的糾結,「怎麼會突然這麼決定?」他自忖修為不差,不過,跟著風喬在一起,他才發現心臟還得再鍛煉得強壯些才行。
「其實我本來就想深入虎穴,擄虎鬚、取虎子的。從客棧燒了後,我諸事不順,我想約莫是有人作梗的。」柳眉上挑。「我指的是老天爺以外的人啦。」
風喬倒了杯茶啜飲著。「會這麼做的人,除了那些想占走客棧土地的族親外,就是『無奸不』了,他們串起來做,也不是不可能的。我若能尋到他們把柄,反過來叫他們退婚,也是好事。你知道我姐姐心頭戀的是柴大哥,若能退婚,姐姐便可得自由之身,覓尋幸福。」
「有這麼簡單嗎?」他不以為如此。
「沒有!」風喬飲盡茶。「絕對沒這麼簡單。可若不試,那希望是半點都無。」一展她向來的豪情志氣。
日天倒不如同往常一樣支持,淡道:「就算你成功了,大小姐自由了,卻未必幸福。」他看得透徹,也想得縝密。柴守塵性子執拗,他不以為他會接受風清舞,到時風清舞豈不更尷尬。
「這……」風喬轉動杯子,她的確少思量這層,她姐不同她這樣「厚顏」,若被退婚,卻無新的夫君出現,她情何以堪。
日天微哂。「你再與大小姐商量吧,這決定既然牽扯到她,該當讓她表態的。」他不會代替風喬下決定,他只會去瞭解她如何決定,為何決定,然後提醒她,那決定少了怎樣的周全,減了往後她的後悔。
「嗯。」風喬挨靠上他,燦笑盈盈地賴在他的懷裡。「跟你說話可好呢,總可以悠悠閒困地談論著,便得到結論了。若我是同柴大哥說,這會兒,可得先把耳朵捂緊。」她左右搖著耳朵,皺眉聳肩,佯作挨罵的樣子。
日天環手將她攬抱滿懷,笑道:「你有事願同我討論,我自然開心。不過--」他壓低身子,神情一斂,在她旁邊耳語。「打個商量,以後別在我吃飯時談你讓人意外的決定,我會消化不良的。」
朱唇逸出抹賊笑,風喬攀勾他的頸環,回以相同的耳語。「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旋即釋出朗朗的笑聲。「呵!呵!呵!」
窗外一雙眸子正巧撞見,倏地沉暗,與蟒夜同色,寒秋同溫。
當晚風喬與風清舞談了一夜。
翌日清晨,用了早飯後,日天和風清舞都先離了桌。他們知道,等會兒風喬若要告知柴守塵她的決定,兩人必起爭執,旁人在,只會弄擰了情況。
「咳!」風喬先喝了杯茶潤喉,今天柴守塵的臉色從進來就不大好,等會兒可能更難與他說理了。
「小妹。」出乎意外的,先開口的竟然是柴守塵。「沒穿新鞋啊!」
「那雙鞋,小了一點點。」風喬如實回答。
「原來……小了。」柴守塵恍惚了下。「也許,之前該直接找你去訂作的。」不同以往的鐵硬,俊容是種難言的沉鬱。
「我知道大哥是想給我驚喜的。」看他這樣,風喬心頭已經不好受了。
「不成驚喜,反倒落了笑柄。」昨晚他正巧撞見那幕,她在日天懷中盈盈巧笑,那笑聲奪腦而來,竟然刺耳,教他不由得揣度--他們在笑些什麼;他的真心,是否對她來說,只是一場笑語……風喬皺緊了眉,神情凝肅。「大哥,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胡思亂想,可你是我心中敬重的人,我不可能拿你的事情笑話。」
「我胡說的,你莫要搭理。」柴守塵眉頭霍地舒朗。「你慢吃吧,我要去衙門了。」他起身,拍了拍風喬的肩。
「等等。」風喬刷地起身。「我有一件事,要同大哥說。」
「什麼事?」柴守塵斂整衣物。
「我打算去商家謀婢女的工作。」風喬手掌撐在桌上,準備好隨時捂耳朵。
「不行!」柴守塵擊拍桌子,風喬迅速捂蓋耳朵。
「成何體統!」濃眉倏飛,虎目瞠瞪。「你這樣外人會怎麼說?」柴守塵壓出低沉迫人的氣勢。
風喬環手,與他對立,火氣亦然冒上。「大哥,你為什麼總是先否定了我的決定,而不先問我為什麼下這決定。」和柴守塵吵架,她是極有經驗,一點也不怯懦。
「這決定鐵定沒有好下場,不必問理由。」柴守塵面色泛青。
這話激起了風喬的鬥志。「若我有本事,讓商家退了姐姐的婚約,算不算好結果,如果是這樣的話……」
「荒唐!」柴守塵發怒地打斷她。「你這不是要讓大妹成了旁人嗑牙的閒
話了。」他母親是寡婦,對名聲比什麼看得都重,他自然也是如此。
「那總比讓她插在牛糞上好吧!」這些年下來,風喬最不重的便是虛名。
「毀婚的姑娘有誰會要?你的任性,會害了大妹。」柴守塵深知世俗諾毀。
「毀婚的姑娘,你就嫌棄了嗎?」風喬但求難得真心。
「無關她毀不毀婚,在我喜不喜歡。」柴守塵的心,放得是風喬的身上哪。
「那這樣好,姐姐可以找個真正喜歡她的人。」風喬視線直逼著他。
柴守塵目光一縮。「你看著我做什麼?」她眼底好像說,他是風清舞喜歡的人,他不喜歡這種說法,他向來當風清舞就是妹妹。
鳳眼掠過悵然,「姐姐的心思,你真的一點都不瞭解。」
「你胡說什麼?」他從小認定風清舞是與旁人定親的,很自然不曾對她存非分之想,「你這樣想,是污了大妹的清白。」
「你……不懂姐姐的。」風喬慨然輕歎。
「那你懂我嗎?我們自小長大,你卻不知道我。」打小,他的目光就讓風喬開朗的笑靨給吸引了,不自覺疼愛她的機巧靈動,忍不住心疼她的堅強倔強。「看著你這些年跌跌撞撞,我恨不得為你抬起一片天,遮擋所有風風雨雨,那個日天能給的,大哥都願意傾盡所有。」
坦白熾熱的目光,緊緊揪扣風喬的呼吸。
風喬深吐一口氣,落出一抹淺笑。「大哥,日天給的不是天,不是地,是一份包容,讓我怎麼落腳都實在。」柴守塵讓她動容,可日天才是讓她動心的人。
風喬低歎。「大哥你為我抬了一片天,可在你的天之下,我連頭都抬不起來哪。我怎麼說、怎麼做,你都看不過眼、瞧不順心,偏生我們倆同樣固執,一般堅持。」每每無法相讓,這些年,見了面,總是以吵架收場。
「其實--」鳳眸深邃,可坦坦蕩蕩,不匿藏情感。「我真的戀慕過大哥。」當她是個孩子時,她仰望他如天。
「戀慕過……那是說--現在不再喜歡了。」她一句話,把他拋到雲霄,同時又把他摔落塵泥。
這起落,她看在眼底,也是疼痛。可她還是要說實話,自欺欺人,或者不感疼痛,卻無法減輕傷害。
「大哥。」風喬凝視他。「我現在,就只當您是大哥般的敬重,這不是誰的錯,可我們真的錯過些無法回頭的事情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日子,發現的竟是兩人天地之差的想法,於是只能越走越遠,「我只能嚮往後的日子看去。」鳳眼盡處是一派清湛。
「往後……」那是一片茫然,可他清楚地知道--「我依然會等你。」等待,是他不變的心意,她是他守護多年的笑靨。以前是,以後亦然。「你說過,我們倆同樣固執,一般堅持。」他嘎聲澀語。
她的呼吸被悶窒住,靜默結凍住空氣。
「這樣有的只是痛苦……」她軟跌在椅子上,敘眸低語。「何苦哪!何苦哪!」聲音因為低垂的眼淚而沉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