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風喬揪住胸口,柳眉折蹙。「我的心頭痛,就知道有銀子找我了。還有喔--」鳳眼亮睜。「這個草人你也別丟掉,上頭寫了我風喬的名字,可是好用得很,我風喬是噁心得出名,草人放在田間,可以驅鼠趕鳥,杵在門旁,可以避邪伏魔。」柳眉飛挑,朱唇傲揚,她灑脫一笑。「往後,我若再更惡些,就可以兼份抓鬼降妖的差事了。」
男子沾意上她的笑意。「風姑娘真是有趣的人。」男子眼眸朗闊地一似穹空,不沾半絲雲絮,其中透出的只是單純的欣賞。
風喬看著他不像她曾見過的男子,初聽她驚人的言語,總是躲避不及,她不自覺彎唇嫣笑。「你要喜歡聽我瘋言瘋語的,下次來客棧叫我說書,我算你便宜些。倘若你還找了別人來聽,我免費送你們一壺茶。」她拍胸保證,說得極有義氣。
「不用等下次了。」聽風喬這麼說,老趙眉開眼笑。「二小姐既然和大個頭投緣,是再好不過了,您要是喜歡的話,現在就可以把他帶走。」
「不會吧!」風喬瞪大眼。「老趙,你這麼擔心我嫁不出去,看到男人叫要塞給我啊!」
「不是的--」老趙轉頭望向有些錯愕的男子。「大個頭啊!你要感謝我救了你的話,就跟著二小姐回去,在她那裡做工抵了我該給的租,一來幫了我,二來你自己也有個棲身的地方。」
「老趙哪--」風喬交臂環胸,鳳眼斜飛,打量著老趙。「真看不出來,你算盤打得比我還精,買賣做得比我還大,拿人來抵租啊!」
「話不是這麼說啦。」老趙咧嘴笑著,「你們兩個投緣我就牽線嘛!」
風喬睨了他一眼,「少來,你這分明就是先前算計好的。」美目掃轉到男子身上。「你都要讓人賣了,倒是說句話啊。」
男子目光在兩人身上游移片刻,淡然一笑,不疾不徐道:「到哪裡都是報恩,在下隨遇而安。」
「隨遇而安?」風喬眼睛暴凸,不能置信地望著他。「這麼自在哪!你是莊子養大的啊?」男子那樣的從容自在,怎麼瞧,都不似紅塵俗人。要理了光頭,她一定說他高僧,要著了道服,她也信他是遊仙。
「太好了,二小姐,他都不介意了,您就帶回去吧。」老趙是一徑地笑著。
「不行。」風喬安坐好。「做生意第一條,不收來路不明的貨。」
「您這麼小心啊。」老趙也坐下來,與她談起生意。「二小姐,所謂『富貴險中求』。」
「你沒聽過小心不蝕本哪。」風喬是欣賞這男子,可要把他帶回家抵租,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到底是做生意的,性子雖直,可不衝動的。
「這大個頭做事俐落,手腳勤快,機會難得,您帶回去,不會後悔的。」
老趙替風喬又倒了杯水。
「說是機會難得,我怎麼知道不會禍端橫生。」風喬再推,連茶都沒喝。
「喲!」老趙臉上燒上了一把火。「二小姐。您這麼說,意思不就是我老趙會……會害您了。那好,您既然信不過我,就當我沒提過這事。」
「哎呀--」風喬馬上倒過來為他添茶。「老趙,我怎麼會信不過您。」
風喬甜甜地喚他。「不過,您一家一人,多了個男人,也不會怎麼樣;可我家裡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姐姐,收了個路上撿的男人,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出了事情,我怎麼對得起爹娘。」這就是為什麼,即使她對男子確有好感,也不敢貿然帶走的原因。「這麼著好了,您先告訴我這男人的來歷。」
「什麼來歷?」老趙眉頭不再倒堅。心情平和不少。
風喬斜睨他。「你總得告訴我,他姓啥名啥,哪裡人士,如何流浪,因何淪落,是否逃案,有無欠債?」她一連說著,說累了,還啜口茶。
「啊?」老趙摸頭,他真的沒想這麼多,男人看來可親,他不曾疑心,自然地把他留在身邊。「大個頭你叫什麼名字?」他是問過一次,可這大個頭似有隱衷,不願回答,他也不再追問。
「老趙--」風喬的茶險些嗆出。「你真連這也不知道?!」
「風姑娘。」男子展顏。「你擔心的,不過是在下的品行,知道名字,也不能知道好壞,你隨便給在下一個稱呼就是了。」
「話是這麼說啦--」風喬撥開花生,拾了一顆丟給男子。「不過,知道名字,對一個人的品性總也能有些粗淺的認識。像是書香門第的,總不會給子孫取名大牛;同理的,不識字的,也不容易取出風喬兩個字吧。」風喬巧笑。
「像『無奸不』他們家那坨,名字就俗得可以,叫商添財。」
男子失笑,思忖半晌。「在下單名一個昊字,姓氏實有難言之處。」
「耗?!」柳眉勾鎖。「耗費、耗損、耗竭--沒有一個好意思的,看來就是會賠錢的樣子。」
劍眉無奈地攏蹙。「上頭日,下頭天的昊字。」
「喔。」粉頰輕紅,風喬略顯尷尬地笑扯嘴角。「這字好,這字好。不過,叫單字挺奇怪的,要是像二楞子一樣,加了個子字,那不就是『耗』子。
不成,不成,那叫……那叫日天好了。」
「日天好聽哪。」老趙隨即點頭。「那二小姐的意思,要把日天帶回去了?」
「還沒呢--」風喬環胸對望上日天。「我想你不說姓氏應該是有難言之隱了,我再追問你何方人士、如何流浪等等,怕你也未必願意說,既然如此,這些問題,我也不逼你答了。」
「風姑娘真是明理的人。」
他清澈的眼眸,凝視著風喬,他向來不是狂蜂浪蝶,從不追花逐香,可風喬從開始進來,便教他難以轉瞬,他思索著其中緣由,當與……猛地,他脫口而出,驀然一笑。「像是槍--」這風喬鮮活靈動的對話、明快知理的性情,在兵器譜上像是槍。
「什麼啊?」風喬瞅著他,完全不解。
「什麼啊?」老趙張大嘴,更是茫然。
日天含笑。「兵器譜有云:『刀是猛虎,劍如飛鳳,槍似游龍,棍是瘋魔。』風姑娘……」
「退貨!退貨!」風喬從摔跌的椅子上掙扎地立起,死命地拍著桌子大吼。「老趙,我要退貨。」怎麼說,她也是個姑娘家,他竟然用兵器來形容她!
什麼超脫塵俗?這男人根本就是不識人情。
「哈!哈!哈!」老趙已經笑到不行,趴在桌上流淚。
「老趙。」鳳眼瞪掃,柳眉勾堅。「你若再笑的話,我就跟你翻帳本了。」。
「咳!咳!」老趙咳了兩聲,才止住笑意,「我……我不笑了。」他擦擦剛才滾出的淚珠,嘴角滑稽地卡在笑與不笑之間。
「我說日天啊--」風喬隱下火氣,勉強地扯起嘴角道。「形容姑娘家呢,有很多種說法;通常,我們會說姑娘家像是花一樣,春天的桃花呢,表示這姑娘嬌甜清艷;夏天的荷花,形容這個姑娘不染纖塵;再不呢,你可以說她是秋天的桂花,幽香迎人;我知道,我是不大像這些花啦,沒關係,但你可以說我是梅花,至少還存一身傲骨。」
「對不起……」日天尷尬地吶道:「我沒有惡意……」他這麼說其實是欣賞。
風喬揮手道:「算了,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就是這樣才傷人哪--她擠出笑容。「況且,你說我是游龍槍,也好過說我是瘋魔棍啦。」因看日天俊容薄泛紅潮,她倒覺得有趣。「我說日天哪,你已經三十二,該不會沒娶妻吧?」
「不敢欺瞞,確無妻小。」日天益發窘困。
拿眼覷他,風喬笑靨似浮蓮。
她真沒看過這樣的人,談吐修為,合該是個得道高人;可偏生大男人一個,有時又會像大男孩似地害羞。
這種人她不收留,恐怕真無法長存於世。「看你老實,我也不問你多的問題了,你只要告訴我,有無逃案、是否欠債。」
老趙倒是開口。「二小姐,您看日天,做得了惡、逃得了案嗎?」
風喬美目流盼。「這是兩碼子的事,有人為非作歹,但逍遙法外;有人清白無辜,可冤枉入獄。日天這麼憨厚,說不定招了騙、犯了案,那也是可能的。我得問清楚哪,要不,哪天官府找我要人,我怎麼辦?」
日天恢復慣常的溫笑。「風姑娘放心,在下無案在身。」
「這就好。」風喬綻笑。「那你可有欠債?」
日天躊躇了會兒,風喬急道:「有還沒有啊?」若無意外,她心頭是極願意收留日天的。
「尚有父母之恩未報。」對他來說,這也是債務。
「真是的。」風喬鬆口氣。「這不打緊的,沒債主上門跟我要人,就可以了。」
日天但笑不語,當年他是留書出走的,他不確定若是他爹找來,是否比債主上門更慘。